花襲

389 承啟元年

承啟元年無疑是熱鬧的。

或許,這一年,對許多官場權貴來說并不輕松——

雖然朝政上幾乎沒什么大事情,但皇家銀行初開四家之后,隨即又眨眼間開到了八家,幾乎搶去了原來錢莊一半以上的生意,讓這些錢莊背后的東家們實在肉痛難耐,齜牙咧嘴,吃不下飯,睡不好覺。

這些人也一窩蜂地糾結了一群人上書說,皇上這么做是與民爭利,有失明君之范兒,但承啟帝不過冷哼一聲,反問道,大家都是規規矩矩做生意納稅,哦,似乎有許多人居然都敢不納稅,憑什么他這個皇上反而沒有了做生意的權利?難道他就不需要吃穿用度?難道一切皇室內務開銷,都可以找戶部撥款?

而且承啟帝說的那么有道理:人家皇家銀行正經做生意正經納稅,憑什么不讓人開?說是與民爭利,到底是誰損失了利益,大家心知肚明……

承啟帝只回應了這一遍。

也有那死皮賴臉不知羞恥的,充耳不聞別的,只一再說這當皇上的經商,實乃是“不務正業”。承啟帝于是理也不理,轉過頭就收拾起了這些人——

為官多年,誰人身上沒個小辮子抓一抓?

就算你本人立身正直。你的門生故吏呢?你的姻親朋黨呢?又有幾人經得起皇上要找茬的?于是,處置了一批人之后,這些說話者也都啞口無言不能做聲了。

到了七月里。各家錢莊的生存經營越發地艱難起來。此時郭大學士府的郭大夫人出面牽頭,聯合了幾家規模不錯的錢莊,也宣布合并成立了聯合銀行,推出了民間借貸業務,最最主要的,就是不僅不收存款者的保管費,而且簽訂文書約定了支付一定的利息。

這讓京城幾乎是一片嘩然。

從來沒聽說錢莊存錢不僅不要保存費。而且還給支付一點兒利息的。要知道,對于普通百姓們來說,哪怕多一個大子兒也好的。

而那權貴人家心中也是嘀咕忐忑——這借貸借貸。同之前偷偷放的印子錢有什么區別嗎?區別就是利息計算沒那么嚴苛?當然,如果能規規矩矩光明正大地放錢,就算少得一點,也是樂意的啊……

只是不知道。朝廷會不會準?

大家一方面對這種新業務態度遲疑。一方面又等著皇上對這件事的反應。畢竟聯合銀行也打出了“銀行”字樣,怎么瞧也有點兒與皇家銀行打擂的意思。

讓人意外的是,皇上并未如何,只是戶部新成立的銀監司找上了門,告誡了不少經營規范,比如借貸的規范尺度,又表明要備份其賬冊以便將來監察……但不管怎么嚴格怎么要求,最后的結果。居然是準了的。

居然這就準了。

幾乎是誰也沒想到。

不過聯合銀行是成立了,但卻無法像皇家銀行那樣。一口氣成立好幾個分行,新業務開展也并不太順利——“貸”倒是有些生意,但“存”卻是問的人多,真辦的人少。因為誰也不放心,自己辛苦賺的銀子放到別人那里,而這聯合銀行,到底靠不靠譜?

但無論如何,聯合銀行還是落地,并堅持下來了。

這是一事。

承啟元年第二件大事,則是從京城到通州那寬敞平整不怕陰雨天的水泥新路。七月底,京通新路宣布全線完工,全長九十八里,可供四輛大車并排相對而行,其他歇腳方便之處且不必提,只無論晴雨,大貨車的從京城到通州口所需要的時間,硬是省去了一半之多!而且牲畜依舊有余力,并不過分勞累!

行商們對此無不欣喜萬分,以極快的速度,將這么一條新路的種種好處宣揚了整個大梁去。

而京通新路將近完工之時,對于接下來到底要興建哪一條路也在朝廷坊間引起了激烈的爭執。民間各處行商們知道材料出產有限,當然都想先修自己平日里常走的道兒,哪怕出銀子贊助也可以。他們背后當然也有朝廷上的官員給使勁兒。即便沒有,地方上的官員也無不上書,希望新路能先落戶他們那里,因為好處實在顯而易見。

用百花郡主的話說,那就是:要想富,先修路。

各方面爭執不下,后來還是代替安平郡王府的杜家樓杜老爺像朝廷上了各折子,于是定下了一個日子,邀請工部的幾位官員出面,先是給定了京城附近的各條道路,具體往哪個方向哪一條,則又請了商人們投票表態,又考慮了一番各條道上的捐銀數,才定下了一二三的順序來。

這一番爭執,才算是塵埃落定。

到了承啟元年年底,修路工人們終于有了假的時候,出京城東西南北四條到具京城最近的交通城的路已經全部竣工。而京城附近的人們漸漸對新路不再感到稀奇激動,再定來年計劃的時候,場面也就冷清的多了。

——出修路銀子的主力,總算是歸到了朝廷戶部,不再有那么多的富商大方出錢。也不是沒有,只是眾人也明白了找修路不是一日之功,出錢的時候就謹慎了許多。

這兩處再如何熱鬧,也不如承啟元年九月里的恩科牽動著整個大梁的人心。畢竟是多出來的幾百個進士名額,多出來的這幾百個機會,多少人會覺得大有希望!幾乎能趕到京城的人都來了!

而事實證明,他們許多人都沒有白趕這一路——

承啟元年的恩科,承啟帝一口氣點了四百名進士又四百名同進士!這簡直是前所未有的!坊間有夸張的說法,說是這一次將前后好幾年的人才都提前收了!

人們本來還在嘀咕,這么多的進士同進士,這大梁官場真的有地兒有空位安置么?若是不能授官,那這次的進士同進士的含金量是不是要縮水?這么一來,似乎連放榜時候的喜慶都沒有那么濃烈了似的。

但很快,事情的進展讓所有人大跌眼睛——

承啟帝一口氣黜免了幾個省州地方上的大大小小近百名官員胥吏,而后又進行了一系列人事調配和新人安插,那些新科進士瞬間就沒了一半出去了。

而剩下的幾百名……

官員們看到那些長長的名單,再看那吏部那幾位侍郎被皇上召見整一天后出來臉都是黑綠黑綠的,再一想剩下還有一半好幾百名的新科進士同進士們……心瞬間就涼了。

——就算現在動的幾乎都是地方的人,但朝堂地方一向都是一脈之水,在朝的大人們怎么可能無動于衷!

而中了恩科這些新人得到消息無不激動地高呼“皇上圣明”,京城當即掀起了喜慶的熱潮,幾乎大小酒樓都是意氣風發擺宴送別的新人們。暫時沒有被授官的也不著急:看承啟帝這架勢,他們難道還會等的太久么?

罷黜的官員都羅列了罪名,沒有一個是冤枉的。

對著名單詳細,誰也無法子說出什么話來。

緊跟著,承啟帝宣布提高各級官員的俸祿這樣本該被熱議的消息,似乎就顯得沒有那么多人關注了。

官位都不一定能保住呢,多那點兒俸祿能有什么好高興的?

從十月到十二月,果然又有地方官吏的頻繁變動,新的進士們被先后下放了出去……而這一次的地方官場的變動,后來被人提起時,就被稱為“承元動蕩”。

以上便是影響深而廣的三件大事。

京城萬萬人生活,自然每時每刻都在發生著各種事情,算做是小事了。處在人關注范圍的,并不算多,也不算少,還是有一些的。

首先,她的肚子大起來,那個老御醫張院判早已經給了確定的消息,說是雙胎,脈相很好,讓人和宋景軒這些人有所準備。說這句話的時候,老御醫捋著胡須,總是不自然地打量著人的身板,似乎還是很不放心的。

宋景軒也很不放心。

不止是他,車氏是有歡喜又是焦慮,看樣子都到了寢食難安的地步,又不知道該做什么才好,從不信佛的她居然要在院子里設個小佛堂。

就連世子爺宋名祈也與他小兒子鸚鵡小藍連著幾天都沒有出門會友,而是在府上兩個院子之間不斷底溜達著。人不少次都聽到宋名祈教訓鸚鵡小藍說:

“不許你飛到你嫂嫂的院里去!”

“那老御醫說了,禽類和貓啊狗啊這些的,都與小孩子相沖,讓你嫂嫂周圍不許出現這些東西的影子!”

“若是你敢不聽話地飛去,我就扒光你的毛,讓你做只禿子鳥,再也飛不起來!”

宋名祈的話顯然是及其嚴肅的。

而鸚鵡小藍顯然也知道這一點,夾緊了翅膀連聲應是,很是乖巧。雖然它偶爾還是會站在和軒院外的樹梢頭上,朝著院里瞧來瞧去。

人心中很溫暖,就將這些事都對宋景軒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