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這甜白釉的茶盅委實白如凝脂、素猶積雪,王復肯定會連盅帶茶,直接砸到張洪頭上。
“你腦子是死的?!你不能候在后院等著拿人?!先下好了,鬧得人盡皆知!”
張洪瑟縮著,任由王復罵他。
他當時是太激動了來著,想著自己被那高矮生帶著一眾秀才,罵的稀巴爛,這回總算要翻身,還不風風光光的?
誰想到竟被高矮生算計了,引得秀才追著他要抓!
都是這該死的高矮生,坑死人了!
王復可不管他怎么想,自己背著手仰頭面墻。
“這些秀才不會善罷甘休的,他們聽了有冤屈,一定會繼續鬧!那個苗品是不是也在?”
“對對,小的瞧見他了,坐得離高矮生最近!”張洪趕緊道。
話音一落,就遭了王復一記剜眼,“這下行了!你覺得苗品會不跟李知縣說嗎?你還想讓那魏家小兒攀扯郭家,我就想知道你怎么撇清楚?!”
張洪得了他這一問,都快哭了,“小人不知道啊!小人沒法子了!四爺行行好,幫小的一把,小人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都孝敬您!”
“你要你孝敬作何用?!”王復氣得不輕,“我看你是跑不了了,說不定去自首,知縣判你輕點!”
“自、自首?那不就是交代了嗎?李知縣不會放了我的!”張洪快崩潰了,在原地亂轉,只是一眼轉到了王復身上,忽的又撲了上去,“四爺你不能不管我!小人去抓人都是奉了你的命啊!”
王復被他撲了個正著,又聽見這攀誣自己的話,恨不能一腳把他踢開,只是張洪抱得結實,他兩腿動都動不了。
“給我松開!”王復喝了張洪一聲。
張洪不敢松又不敢不松,仍舊趴在王復腿上,哭喪著臉,“四爺不能不管我呀!那些秀才是知道我奉命抓人的!奉誰的命,他們想想也知道是您呀!”
這話可把王復噎著了,王復本還有幾分抽身不管的意思,這下可被張洪鎖死,跑不掉了!
那些秀才又不是傻的,張洪一個捕快敢隨便抓人嗎?牌票是誰簽的,還不明白嗎?
王復壓住胸中的火氣,強作鎮定了兩息,“起來!去縣牢!”
縣牢里安靜得,只有耗子吱吱地叫。
兩年饑荒,連牢里都沒有人了。
魏銘倚在牢房的干裂墻面上,看著老鼠吱溜溜從腳下鉆過,不經意間,想到了一只偷油吃的小老鼠。
她在外邊應該還好吧?
她既然猜到自己的計劃,牢里的事她應該不會太擔心。再加上她素有急智,旁人輕易不能為難到她,這讓他能安心些。
只是他眼下這無人問津的情況,怕還要持續幾日,知縣沒有這么快提審,更何況還有那張捕快收了錢,等著他攀扯郭家人,估摸著,還得晾他小半月。
魏銘暗暗盤算著,聽見牢門口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不多時,張洪就出現在了他眼前,身后跟著的人,魏銘重生回來還第一次見,略一回憶,想了起來——王復。
王復果然牽涉其中。
上一世,王復不知使了什么手段,一直在安丘縣不曾調離,盤踞安丘十幾年之久,與本地小吏一道,上下把持安丘縣衙,不僅盤剝百姓,到了后來還欺壓調任過來的上官,趕走了前后兩任知縣,直到事發,才被揪出來正法。
蛀蟲里的榜樣,敗類中的表率。
魏銘見他二人來此,只做看不見,連身都不起。
張洪被高矮生搞的一個頭兩個大,當下見他這樣,氣得喘不過氣來,“魏家小子,見了典史還不磕頭?!”
魏銘這輩子雖然還是個白身,但對于王復這樣的人,他才不會屈尊磕頭。
“可是要提審?”他不應張洪,反而問道。
張洪回頭看向王復,王復也被這魏家小兒驚到了。他原以為只是個經了人調教,有幾分機靈的小兒而已,沒想到見了人渾然不怕,聽到他這個典史在前,眼皮都不抬。
王復上下打量這個破衣爛衫的男孩,收監兩日,這孩子仍舊整整齊齊,臉上一絲頹色都沒有。
王復走上前來,背著手抬著下巴道:“現在就提審。我問你什么,你就答什么,答錯了卻要上刑的。”
答錯了就要上刑?何為錯?
魏銘看了王復一眼,王復還以為他露怯了,問:“我問你,誰人讓你以鹽換米?米從何來?鹽往何處去?腳你的人現在何處?說!”
王復加重了口氣,拿出了當官的氣勢,欲將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兒,壓倒在地。
只是這小兒還是剛才那副樣子,開口,說了一句話。
“草民只在公堂,經縣尊提審答話。”
張洪嗓眼跟掖了蛋黃一樣,張著嘴說不出話,他不知道這個小兒到底哪來的底氣?!
而王復更是意外,自己這番氣勢,別說嚇倒個小兒了,連那些中了秀才的人,也多半是要怵了的!
這是怎么回事?!
前有張洪辦事不力,外地說書人聯合秀才鬧事,后又有這個小兒敢公然藐視他。
王復火氣往上竄了又竄,終于要壓不住了,“來人,把此小兒給我提出來!”
典史是掌管緝捕、牢獄的,牢頭聽他這么一喊,莫不敢從,急急忙忙跑出來,將牢門打開,打眼瞧著里間小兒還是穩穩站在地上,急急投去一個暗示的目光。
魏銘領他的情,卻不會他的意,仍舊挺身而立。
這王復連聲冷笑,“好好!倒是個硬漢,給我拿板子來,先打上十板,我看他說不說。”
魏銘皺緊了眉頭。
王復這才來安丘幾年,就敢濫用私邢?
魏銘瞇了瞇眼,正想著趁此機會點一句什么,震懾王復一番,沒想到來路上又響起了腳步聲,同腳步聲一道的,還有一聲問話。
“你讓他說什么?”
牢里牢外的人都轉頭向來路看去。
張洪剛閉上的嘴又長了開,牢頭連退兩步,退進了陰影里,王復怔在當場,剛才說要上板子的勢氣,呼啦散了。
魏銘挑眉,默默勾起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