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劈了閃電,半邊天锃亮,一息過后雷鳴滾滾。
陶氏的腿有些抖,不是因為閃電,也不是因為雷鳴,是因為王復看過來的眼神。
王復沒有厲聲罵她,冰冷的眼神審視著上下打量她,好似一根根利箭,將她手腳狠狠釘進墻中。
“我沒想到,你竟有膽子瞞我?難道你是覺得,這些在你眼里,都不是事兒嗎?還說是,你巴不得出事?!”
“沒有!不是!”陶氏尖聲否認,可她要解釋,卻不知道從何解釋,“我、我......”
陶氏抖著說不出話,嬤嬤急得顧不得規矩了,趕忙上前,“爺息怒!方才大哥兒犯咳癥,太太可是親自照看的大哥兒,親自給大哥兒喂水喂藥......”
她說到此處,指了乳母,“太太如何照顧的哥兒,你是知道的!”
那乳母點頭,但見王復投過來的目光,冷似冰刀,唯恐事情再落到自己身上,忽然脫口道:“可是太太,沒給大哥兒請大夫啊!”
乳母是原配留下來的人,她不怕陶氏這個主母,眼下更是唯恐自顧不暇,直接就把實情嚷了出來。
房里陡然一靜。
“好!好!好!”
王復臉色鐵青,瞪住陶氏的眼神如刀似劍,“你說你是讀《女則》《女誡》《女論語》長大的,不通詩文也就罷了,把做婦人的守則牢記在心才是啊?你如今這是做什么?!”
王復說到這猶不夠,繼續道:“我本不中意你,不過是看重你好生養才允婚。可你進門四載只添一女,好不容易有了男胎,我只比你緊著,你倒好,生生作掉了男胎!還落得五年不能生育!這是一個妻,該做的事嗎?我在外賺錢養家,你吃穿用度一分不差,到頭來,我兒病重,你竟然不肯給他請大夫!你是何居心?!你對得起我在外奔波受的氣嗎?!”
他當著長子一院子的人的面,直接質問到了陶氏臉上,陶氏臉漲如熟蝦,忽的又變得青白,她使勁地搖著頭,整個人搖搖欲墜,“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
王復卻不再聽,“滾下去!”
王復的長子掙扎著,想替陶氏說句話,卻被王復按住了,“不干你的事,你這個母親不是蠢,便是毒!讓她滾,不要在我眼前!”
不是蠢,便是毒......
這話比最毒的毒藥都厲害,一劑下去,陶氏雙腿發軟,摔在了地上。
“太太!太太!”陪嫁嬤嬤急急抱起陶氏,陶氏尚有一絲意識,還在不停道,“不是這樣......我不是這樣......”
王復卻心比石硬,當即冷笑起來,“不是這樣?那現下是在做什么?難道不是脅迫?!”
連暈厥都成了脅迫,陶氏在王復眼里,已經沒有任何可取之處。
嬤嬤實在看不下去了,“爺不能這樣說太太,太太她......”
王復聞言忽的轉過身來,“不能說?我一個一家之主,還說不得她了?!她這般嬌貴,就讓她回娘家嬌貴去吧!”
話音一落,王復立時喊了外面,“來人,把陶氏給我送回陶家!”
天上又一道閃電劈天而過,陶氏腦中一哄,倒在了雷鳴之中。
出嫁女被夫家送回娘家,這等丟人的事,丟得是陶氏的人,更是陶家的人。
陶氏的娘守著暈厥蘇醒的陶氏哭,陶氏神情恍惚,陶平急著要去找王復問個明白,被陶四老爺叫住了腳步。
“你去干嘛?還嫌不夠丟人不成?!”
“現在就不丟人了?他這次能把姐姐送回來,下次就能休了姐姐!”陶平難得有不怕王復的時候,大概率和他上次報信,曉得王復在巡按面前,跟渣渣一樣弱有關系。
然而陶平找到了些許硬氣,陶氏卻并沒有,她只一句聽到“休”這個字,差點又暈厥了過去。
“你少說兩句!”陶母在房里喊陶平,“他那些手段,咱們怎么是他對手?!”
“他手段再多,還不是依靠咱們家才能在安丘立足?!”
陶平不服,陶四老爺一巴掌打在他后背,“他是靠咱們家,可你姐姐在王家,也得看他的臉!難道你還真想讓他休了你姐?!”
陶平啞口無言,陶氏那邊也叫了他,“弟弟不要去,是我蠢笨,活該如此!”
這下陶平真沒話可說了,跺了腳回了自己小院。陶四老爺在院中嘆氣一番,順帶勸女兒想明白些,等到王復氣消了,自然還來接她。
陶四老爺說完也走了,陶氏倚在母親懷里抹淚,“娘,女兒想你,想家。”
陶母也抹淚,“我的兒,受罪了,受罪了。當初要不是你爹不想被兄弟幾個壓在頭上,把你大堂姐不要的親事撿來,本想著攀附了官,以后日子也好過些。誰想竟被那王復看不起,連帶你在他家勤苦操持,得不到他一點好臉!我的兒,命苦!”
母女兩個抱頭痛哭,哭過,陶氏又道:“若是我那個男胎沒滑,現今好好生下來,他見孩子健壯,自然也待我好了!而現在,大哥兒身子不濟,兩個姐兒他一點都不看在眼里,本看重那葛香蘭,又不能成,心中急躁難耐,這才四處撒氣。唉,到底是我不能給他衍嗣鬧得!”
陶母深有體會,陶氏上面還有兩個姐姐,陶母先生了三女,最后才得陶平這一子。生陶平之前的個中艱辛,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你這身子傷著了,一時要不得孩子。怎么那兩個妾室還有通房,也沒有好信兒的?”
陶氏搖頭。王復耕耘不算少,可就是撒得下種子,長不出苗。
要不然,怎么就非得跟葛家耗上了?
只是葛家又不成了......
“他在外頭的事,我是幫不了忙,我自己不中用,也給他提了兩個通房。他雖是沒看上,可也去了人家房里幾次。這些個妾室、通房,我都每日用坐胎的藥伺候著,送子娘娘不用他吩咐,一天三炷香從不敢少。可是就是沒信......他把這些都算我頭上,再這么下去,就算他接我回了家,我也沒好日子過啊!娘,這怎么辦?!”
陶母也不知道怎么辦,半晌才惆悵道:“要是葛香蘭進了府就好了。到時候連她也生不出兒子,可就是你姑爺沒有男嗣緣了,誰也怪不著!”
這話雖然是個假設,但這真是一個十分貼合的假設。只要葛香蘭進了門,不管生不生得出兒子,陶氏這里都能喘口氣。畢竟王復是信葛香蘭多子多孫命的!
陶氏想想葛香蘭,又想到葛家正全家上陣給葛香蘭尋婿,這心里就跟炭火燎到了一樣。
沒有葛香蘭,她覺得王復真的能休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