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走了常斌,竟然是為了出人頭地?
魏銘越聽這葉勇曲的話,越覺得奇怪,偏偏在座眾官員并無太多察覺,只有葉蘭蕭端了茶碗,同他對了個眼神。
葉勇曲說完這話,學舍里吵嚷聲更大了,有幾位官員道:“弄走了常斌,一舉數得,弄不走常斌,咱們就要丟了烏紗帽了!”
誰都知道把常斌趕走要緊,直接有人問了起來,“哪位同僚獻計獻策?”
眾人能在南直隸這種富庶的地方做官,沒有點本事是不可能的,當下關切最深的幾位知縣知州說了起來。
“......上次我等過來小會,就說到了法子,大家伙提了幾個,沒什么合宜的。我回去又琢磨了一番,還是沒琢磨出來什么,誰想倒是那常斌提醒了我!”說話的是含山縣劉知縣。
劉知縣說到此處,眾人都來了精神,“那太監提了什么醒?”
“嘿,那太監想錢想瘋了!我治下有個前朝富戶的宗墳,那廝竟然派人夜里去挖!”
“啊?!”眾人都吃了一驚,廖一冠更是怒斥,“有辱斯文!枉顧人倫!”
眾官員連聲討伐常斌的行徑,魏銘在外聽著,暗道果然要往上一世的情形發展。
他這邊思緒一落,就有官員問,“劉知縣,你準備如何?”
劉知縣的法子也不好直說,說出來到讓人覺得他也有枉顧人倫、有辱斯文的嫌疑。
他眼睛一轉,砍到了葉勇曲身上,“這是,我同葉君同過書信,說起來,還是葉君點撥了我。”
他把事情往葉勇曲身上一推,眾人又都朝葉勇曲看去。
葉勇曲可就沒劉知縣這么多顧及了,以免謙虛說著“未思量齊全,做不得數”之類的話,另一面卻在眾人的目光中,身板挺得越發直了。
眾人都問,他謙虛了一番不肯說,直到廖一冠問他,“事到如今,還有什么說不得的,都是為了大家好,為了南直隸好!這事若是成了,你就是南直隸的功臣!”
廖一冠說到此處,突然別有意味地,給葉勇曲遞了一個眼神,聲音壓了壓。
“葉家也該有人出仕了。”
這話話音一落,魏銘仿佛在葉勇曲眼中看到了光亮。
他見葉勇曲笑了起來,終于開口說起了辦法。
“那常斌這般不擇手段,無非就是想要錢。今上和他那司禮監的秉筆太監干爹佟孝賢,都指著他把湖廣的兩人壓下去,他這么想錢,咱們就得給他送錢呀!”
常斌是御馬監的太監,被委派礦監稅使之前,并不是什么起眼的人,之所以能得了這個肥差,那是抱上了司禮監秉筆太監佟孝賢的大腿。
今上懶政,司禮監借機掌權,掌印太監王寵、秉筆太監佟孝賢和提督太監苗安各自都攬了不少權證。
之前佟孝賢因為生了場大病,養了大半年,這湖廣和江西的礦監稅使,便是由掌印太監王寵和提督太監苗安給今上供了人選,他瞧著那兩個稅監在地方上攬財千萬,羨慕得不行,好不容易等來這個機會,將常斌派了過來。
常斌要是不把錢弄到,回京首先就沒辦法給他干爹交代。
眾人都曉得這個情形,當下都明白了葉勇曲的意思,但是他們不說,繼續慫恿葉勇曲提出來。
含山縣劉知縣道:“法子是葉君想得,日后咱們為這趕走稅監的一役立書作傳,葉君當屬頭功!”
“是啊!葉君大材小用了!若不是當年被這些太監耽擱了葉家的前程,葉君如今早就位列九卿了!”
“可不是嗎?何必守著一家書院!”
葉勇曲連連擺手,“能教導一方學子也沒什么不好......說起來,都是家父的意思,不好違背。”
葉勇曲不能出仕,確實是被葉侍郎當年連累,眾人說起來,都道惋惜。
魏銘靜靜瞧著,心中對于葉勇曲的認識,越發明晰了,他看向葉蘭蕭,見葉蘭蕭也幾不可查地嘆了口氣。
接下來,這些官員你一言我一語地捧著葉勇曲,葉勇曲兩眼抖著光,終于按捺不住了,道,“這法子沒什么難的,主要就是要讓那常斌上了當才好。”
眾人連連催他,葉勇曲得意了,直接說了出來。
“若是那常斌糊里糊涂地挖了宗親的墳,不曉得會鬧成什么樣!”
眾人聽了,皆是興致大增。
宗親就是帝王本家,他們可不是平民百姓。
若說富戶或者官員的家族,總是有起有落,挖了他們的墳影響不夠,那么宗親可就不一樣了!
挖了宗親的墳,宗親全都得鬧起來不說,這還是狠狠地打了今上的臉!
眾人都嘿嘿笑起來,有人低聲道,“這一招可真夠厲害的!”
“保證這常斌吃不了兜著走!”
連南京戶部尚書廖一冠都露了譏笑,“那些宗親,哪里就是好惹的?這法子說不定一招制敵了!”
夸法子,就是夸葉勇曲。
葉勇曲自顧自地高興。葉蘭蕭從旁看著,只覺身上泛寒。
這些南直隸的官員一個個精明的緊,他們都能想到的辦法,非要讓父親說,父親說了,他們這陰陽怪氣的態度,父親毫無察覺。
這事不出事也就罷了,一旦東窗事發,那些宗親可不僅僅是討伐常斌了,葉家多年立起來的好名聲,僵頃刻間化為烏有!
父親就這么想出仕嗎?
若有一日祖父羽化登仙,父親是不是顧不得孝期,也要一腳踏進仕途中?!
四月底的天氣,一天暖過一天,鳥語蟲鳴無不叫著夏日的來臨,可葉蘭蕭就是覺得冷。
他怔怔半晌,察覺有個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看過去,看到了魏銘。
魏銘朝他投來安慰的眼神。
葉蘭蕭突然覺得,魏銘或許就是葉家的貴人,葉家的救星!
妹妹的婚事,多虧他識破沈攀,力挽狂瀾,不然依照父親如今這等魔怔的心性,定然不管不顧地,要把妹妹嫁給沈攀!現在魏銘又發現了礦監稅使一事上的怪異。
這不是事情的怪異,這分明是父親被祖父壓了半輩子的不屈。
父親要出仕,似乎已經箭在弦上了!
但這一箭到底發還是不發,父親說了可就不算了!
葉蘭蕭默默攥緊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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