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度)
青州落玉坊,岳氏病好了,孟中亭卻大病了一場,外人都道是伺候母親過于勞累,只有孟中亭自己知道,他是犯了糊涂病,滿心的后悔。
松煙挑了一只紅燈籠過來,見孟中亭站在窗前怔怔看向窗外,自己在他臉前走過,他只當沒看見一樣,眼中仍舊無神。松煙趕緊叫了聲“六爺”,撩了簾子進屋給他披了衣裳,“六爺才剛好些,站在窗前吹了風可怎么辦?”
孟中亭默了一默,看向他,“為何白日提燈?”
“今日是元宵節啊,昨兒四奶奶從娘家帶了幾匣子元宵回來,給六爺也送了一匣。”
“哦。”孟中亭這才想起來今日已經是正月十五,他反反復復地病了半月,日子都過迷糊了。他問松煙,“娘在做什么?”
“夫人今日往花園里走了兩圈,大夫人過來同夫人說了一會話。”松煙說著,瞧了孟中亭一眼,不知道要不要繼續往下說,楚氏都同岳氏說了些什么。
孟中亭卻猜到了,“是孟楚兩家親事的事吧?”
松煙小心地點了點頭,孟中亭長長嘆了口氣。
娘說他是糊涂蟲,他當時還有些不服氣,可是娘說,這都是大伯父的主意,大伯父要和楚家把關系建得牢靠,還要把他這個“不爭氣”的子弟看在眼皮子底下,還要讓朝野看著孟家照舊繁盛,沒有受到彭家的影響,所以才會想方設法趁著娘昏迷的時候,讓他同意這門親事。
娘雖然昏迷了很久,可眼明心亮,當時便問他,“我那晚為何突然喘不上氣?你又為何恰恰不在我身邊?你大伯母拿來的平安符怎么就這么管用?還有合兩人的八字,為何這么快呢?”
孟中亭也產生過類似的疑問,可這些疑問只在他心中一掠,又被心中的焦急沖散了。
他病的這些日子,腦中全是那日娘的問話,可是娘又說了,“楚家姑娘未必不好,你既然求娶了人家,便要對人家一心一意。”
孟中亭好像吃了兩斤黃連,他心里苦的不行,尤其想到雪下得這么大,崔稚在門外等他,她最怕冷了,卻等了他許久,而自己三言兩句,將她拒之門外。
他記得她那句恭喜,還有那句祝福,那哪里是恭喜和祝福呢?就像是兩把鹽,撒在了他血淋淋的心頭。
孟中亭呼吸艱難了幾分,但日子還要繼續,眼下已經到了元宵節,難道他還要渾渾噩噩地過到二月、三月、直至會試嗎?
“松煙,牽馬。”
松煙一愣,“六爺要去哪?天還冷著,六爺要不坐馬車吧!”
孟中亭搖了搖頭,“不,我要清醒清醒。”
一路打馬向東飛奔,他沒說去哪,松煙也瞧出來了。正月里的風仍舊如刀一樣,割著人的臉,松煙打馬緊跟孟中亭身后,瞧著綠亭村近在眼前,才見孟中亭的馬終于放慢了速度在三桃河的橋邊停了下來。
孟中亭坐在馬上,風吹得他銀白色的衣袍翻飛,他目光往三桃河邊的林子里看去,林子里有狗叫聲傳來,一聲聲叫得十分熟悉,松煙小聲道,“墨寶?”
孟中亭沒有回應,他細細看向那林子,見一片土丘后面轉出來一條白狗,唯耳上又一片黑毛。接著轉出來兩個人,一個穿著竹青色長袍,一個穿著柳黃色比甲、月白色褶裙,腳步輕快地走著。
孟中亭連忙牽了馬往一顆粗壯的柳樹后面來,樹干遮住了他大半,他卻看見那桃林里,少女逗著狗,退著走著跟男子說話。
她突然響亮地笑了兩聲,笑得孟中亭心下一顫,而她大聲喊了男子,“魏木子!你過分!”
聽言語是責怪,可她的口氣卻是笑著的,孟中亭定定瞧著她,見魏銘不知道說了什么,崔稚竟然一拳錘到他胸口上,而魏銘完全不以為忤,繼續同她說笑。
孟中亭看得難受極了,他從前曾發現過那兩人之間有說不出的默契,他發現過魏銘總是把眼神停留在崔稚的身上,他發現身邊的人也總覺得兩人般配。
他那時候是有點發酸的,可崔稚卻沒把這些當回事,照樣同他比魏銘更加親密,還有在那榴花林里,他為她簪上火紅的榴花時,他看到她臉上如榴花一般的紅暈,他知道,自己在她心里和魏銘是不一樣的。
他慶幸不已,可這份慶幸不知道怎么,被他遺忘了,甚至拋在了腦后,待他渾渾噩噩地同旁人定親的時候,他知道,這份慶幸沒有了,有人一直守在她身邊,而自己把她丟在了雪里。
孟中亭扶住了柳樹,他看見三桃河水從冰層下涌出來,看到毛茸茸的小鴨子在水邊探頭探腦,看到桃樹林里的姑娘,在說著笑著的時候跳了起來,一不留神被樹根絆到,身形一晃。
孟中亭伸手,手里抓了個空,崔稚沒有摔倒,卻跌進了魏銘的臂彎里。
魏銘順勢抓了她的手,她掙了掙,沒掙開,卻甜甜地笑了。
孟中亭也笑了,他想真好,還好有人在她身邊,她永遠都不會摔倒了。
風里夾雜了春天的柔和,墨寶到河邊吆喝小鴨子,抬頭看見了河對岸柳樹后的孟中亭,孟中亭也瞧見了他,跟他擺了擺手,墨寶知道他是過不了河了,也跟他“汪”地打了一聲招呼。
孟中亭笑了,牽著馬回了頭,同松煙道,“墨寶同咱們說再見了。”
松煙說是啊,也跟墨寶擺了擺手,然后跟在孟中亭身后,輕巧駕馬離去了。
他聽見前面跑著的自家六爺說話,六爺說,“娘說的對,既然我同楚家姑娘定親了,那便要對她一心一意,她是個好姑娘。”
天下的姑娘大多都是好姑娘,遇到對的人,會變得更好。
日子翻到了正月下旬的時候,崔稚是真的受不了魏銘了。
這個人突然長出來十層厚的臉皮,亂七八糟的話層出不窮,崔稚想起來那天自己在三桃河邊的桃花林里險些摔了一腳,多虧他才沒摔個狗啃泥,她要謝他來著,他說不用謝,“大恩不言謝,我對你的恩情已經夠多了,你謝不過來,不如來些實際的。”
崔稚當場差點仰倒過去,他現在想起來跟她算總賬了,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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