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普是真沒把魏銘當作外人,這一年來他一直密切關注著魏銘的情況,見魏銘多數時間穩穩當當地在家中學習,家里也不似想象中窮困,看起來小有資產,同縣城教員、富戶、讀書人家都有交好,但又沒有和在朝堂一事上站隊的人家密切關聯,貌似同孟家的六爺有些情誼,但也僅限于此。
一年觀察下來,岑普對魏銘是十足的滿意,兼之他年紀小,完全可以當兒子來培養,換句話說,魏銘現在在京城,不靠著岑普也沒有旁人可以依靠,岑普讓他如何,他便如何。
所以他待魏銘親近,無過多防備,也無甚敬重可言,如同自家幕僚。
他讓人搬了凳子給魏銘做了,先問了他近來學業如何的話,又出了兩個題考較了魏銘一番,見魏銘對答如流,放下心來,道,“會試之事早早就安排好了,只是主考還未定下來,今上必然是臨時指派,定下了的考官立時就近貢院不得出入,就算是想探知考官意思,也是來不及的。”
這一點來說,同鄉試有些區別。畢竟鄉試指派了考官之后,考官要從京城來到各省,這個時間便是了解考官的時間。而京城沒有這個路途,所以對于會試的人來說,要提前掌握多個可能成為考官的大官的情況。
這些情況,自然還是京城的京官最清楚。
當下岑普就把有可能的考官給魏銘講了一遍。
前一世,魏銘苦學二十年,考中了二甲,今生他雖然學問在身,可不排除出現差錯,所思所答與考官想法背道而馳。
雖然天子腳下,考官的個人意愿不是那么要緊,但是主觀上的東西,誰都說不準。魏銘好生聽岑普給他普及了一番,這一聽,還真聽出些門道來。
岑普給他點到的這些有可能成為考官的人,多是九卿之列,像孟月程也是有可能成為主考官的。不顧孟月程上半年才剛剛歸位,不出意外的話,今上不會點他作為主考官,剩下八人也都任著舉足輕重的位置,這些人從岑普嘴里說出來,到魏銘耳朵里,很有些不一樣的意味。
如今京里最活躍的當屬孟月程為代表的張閣老一派,同時岑普隸屬的秦閣老也是首輔的熱門人選,這兩派天然形成了對立位,除此之外,內黨的手也在朝堂里攪動。
三位大太監,掌印太監王寵、秉筆太監佟孝賢和提督太監苗安各自為政,佟孝賢明顯與張閣老不對付,尤其在彭家出事后,兩方勢力更是勢同水火。秦閣老拉攏了佟孝賢,佟孝賢也有和秦閣老結交的意思。
現在大太監里最得寵的,當屬掌印太監王寵,他沒有個任何勢力交結,一心一意伺候好皇上要緊,甚得今上的心。相比之下,提督太監苗安倒是安靜得多。
同樣安靜但是不可忽視的,還有翰林院代表的清黨。
前一世,清黨并未如此安靜,一邊與內黨打得不可開交,另一面與沈攀為首的竹黨撕扯不清。
而這一世,沈攀身死,竹院牢牢掌握在葉蘭蕭手中,竹黨再無可能形成,這倒是讓清黨能夠騰出手來同內黨過招。
而內黨其中一大勢力佟孝賢因為外甥的緣故有些萎靡不振,清黨不戰而勝,這一世戰力有所保留,說起來,魏銘的功勞不小。
可這些身在朝堂中的人,沒有一個知道,魏銘這個剛剛進京的寒門小子,早在幾年前,就開始影響朝堂大局了。
岑普跟魏銘說著九卿的情況,孟月程如今是人盡皆知的張閣老的人,而彭家倒臺之后,通政使一位空了出來,由南京戶部尚書廖一冠頂了上來。
這個缺頂的莫名其妙,幾年前葉勇曲要在南直隸折騰礦監稅使的時候,廖一冠就是一副坐等致仕的態度,真是沒想到幾年之后,這個坐等致仕的人突然被今上想了起來,把他調進了京里,任了這多少人眼紅的通政使一職位。
眾京官掙得頭破血流,最后被南京空降兵占了位,也真是始料未及,岑普對這位空降大官持保留態度,“瞧著不爭不搶,可這都是說不好的事,被架到了這個位置上,誰還能清心寡欲乞骸骨?”
言下之意,連秦閣老都是防著廖一冠一手的。
魏銘暗覺有趣,若是廖一冠真就此做了閣老甚至首輔,說起來應該好好謝謝自己。
除了通政使和不靠譜的大理寺卿,還有都察院都御史,是九卿里的熱門人選,這個人叫做穆三平,是清黨的頭號人物。清黨雖然不成體系,但是穆三平在清黨內聲譽極高,魏銘對此人有些印象,是直言敢諫的人,可惜身體不好,前世太孫繼位沒多久,便去了,這一世,還遠不到時候。
另外的九卿便是六部尚書。吏部、戶部、禮部、兵部這四位沒有明顯的派系,要說有,也都是些在朝堂上不是很緊要、也不是很活躍的團體,至少文官看來是這樣,但是據魏銘所知,禮部尚書是太子的先生,兵部尚書是今上的外家上位,戶部那位確實沒什么派系,吏部估計不敢有派系,不然日子難過。再就是刑部尚書長袖善舞,哪兒都有他的身影,而工部尚書卻是秦閣老的人。
岑普絮絮叨叨跟魏銘說了不少東西,有些事情魏銘看他也不是非常明白,畢竟岑普在京城也不是什么大官,在秦閣老眼里最多算是個得力干將,他想在秦閣老麾下好好發展,若是那得魏銘助力,想必事半功倍。
魏銘把這些關系牢記在心上,岑普拍了他的肩,“好好考,京城是有大作為的地方,若你能一舉選了庶吉士,那可是前途不可限量!”
都說非進士不翰林,非翰林不入閣。庶吉士正是翰林下供給新科進士的短期官位,若能選了庶吉士,就是天子近臣,前途確實不可限量。
魏銘上一世可沒有這個待遇,他二甲之后便被授予了外放知縣的職位,千里跋涉做地方官去了。
如今想來,若是前世留在京中,只怕到了派系之爭火熱的時候,也不能幸免。
魏銘思來想去地出了岑普的府邸,繞到了一家筆墨鋪子門口。
這家鋪子不顯眼,經營的是老兩口,老兩口見到魏銘書生模樣,問買什么書。魏銘說不買書,“葉大少爺可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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