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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的話,每一句都樸實無華,沒有油腔滑調,沒有賣弄文采,可偏偏這樣的話,卻是最叫紅繡心動的。低下頭望著手中做工細致的白瓷茶盞,其中清澈的琥珀色茶湯熱氣氤氳,幾乎濕潤她的眼睛,湊到唇邊,剛要喝一口,卻感覺商少行正在靠近,轉頭看向他,他白皙的俊臉已近在咫尺。
“三少?”紅繡下意識張大眼睛,險些咬到自己的舌頭,手上一晃,茶盞半傾,卻在茶湯溢出之前,被商少行接了過去。
“還有。”
“還有什么?”他們離著很近,紅繡可以清楚的聞道他身上熟悉的清爽香氣和淡淡的藥香。
商少行抿唇一笑:“我想做什么,也會立即就做,我從前也說過的。”嘴唇貼近她臉頰,輕吻了一下,鑒于窗前的薄紗并不能遮擋多少視線,他也未作多“過分”的行為,且特意拿捏了角度,在外人看來,他們倒像是在耳語。
——可紅繡并不知道。
她霞飛雙頰,雙手成拳抵在商少行胸口,生怕他在作出進一步的作為讓外人看了熱鬧,心中不停在罵他唐突,好好的怎么從謙謙君子搖身一變成了登徒子。
商少行瞧著紅繡緋紅的臉頰,三日來,自從姬尋洛失蹤之后,她的臉上第一次出現正常人會有的表情,心中不免開懷,拉住她柔弱無骨的雙手道:“別緊張,我又不會對你如何。”
紅繡翻了個白眼,因為商少行刻意的一攪合,倒是叫她暫時忘卻了悲傷。
“商三少爺可在。”
雅間外傳來一個蒼老卻底氣十足的聲音。
商少行和紅繡一同站起身,就見幾位身著華服年齡不等的老板紛紛進了門,見到商少行,均拱手為禮。
“三少爺,好久不見。”
“原來是張老板,一年未見,您身子還硬朗?”
商少行一改方才面對商家人的冷漠,笑容滿面如沐春風的與這些老板寒暄,話語間含著恰到好處的關切,讓人心里覺著熨帖。
問候之后,商少行回身拉過紅繡,笑著道:“繡兒,這幾位都是咱們商家的老主顧了。”轉向那幾位,笑道:“這是我未過門的妻子,諸葛紅繡。”
紅繡連忙襝衽一禮,“各位老板有禮。”
一行人其實進門之前就看到了商少行身旁的俏麗女子,也均有所猜測,如今證實了自己的想法——這女子便是南楚國名聞圣京的第一繡娘“繡妍”姑娘,當下目光敬佩的還禮。眾人紛紛贊嘆“英雄出少年”,“心靈手巧蕙質蘭心”一類,還有人說商少行與諸葛紅繡真乃天作之合的一對璧人云云。
紅繡女扮男裝之時與人談生意是家常便飯,商少行接管商府五年,更是場面上游刃有余的人物,再加上面前這些老主顧,都是曾經吃過商少行好處的“鐵桿”,氣氛很快便熱絡了起來。
門外,商崇宗與商少靖二人臉色鐵青。他們二人才是今天訂貨大會的主事人才對吧!
隔壁包間里老太太和商金氏也都不是滋味,人人心中都有一桿秤,老太太其實也是有數的,若真比起做生意,不得不承認,老二確實差了一截,人情練達更是不如行兒拿捏的準成,可行兒再好,也不是商府的當家啊。
“咳嗯!”老太太故意提高聲音咳嗽了一聲。
墻板都是木質的,商少行這邊聽的真真切切。
紅繡忍不住好笑,老太太不忍心看兒子那邊冷場,著急了?
商少行也覺得晾著那兩人也晾的差不多了,遂抬手做請的手勢,禮數周全的將諸位老主顧請到了大廳之中,又折回來陪著紅繡。
商崇宗面色稍霽,團團施了一禮,道:“諸位老板百忙之中前來,商某不勝感激……”
開場白之后,商崇宗將本次訂貨大會展示出的樣品一一介紹了一遍,也將價格羅列了出來。
紅繡安靜聽著,隔著窗紗看著外頭的情況,抿著嘴搖了搖頭。
“怎么了?”商少行在她耳邊低語。
紅繡笑道:“可惜了這么好的點子,便宜了旁人。”
商少行笑,拉過紅繡的手細細摩挲,輕聲道:“怕什么,咱們還有后手呢,再說,今兒個的訂貨會也未必能成。”
“嗯?”坐直身子望著笑的胸有成竹的人,紅繡似乎明白了什么。他的耐性,終于被消磨盡了。
“商老板,你剛才所介紹的那些,我們都很滿意。”張老板瞧著二郎腿,手指有節奏的敲打桌面,閑閑的道:“不過,價格方面只比往常少一成,未免太過無趣,沒有什么賺頭。”
“正是。這優惠的金額太少,都抵不上我們來回的車馬錢,生意做不做還有什么意思?”
張老板一人發話,許多老主顧都隨聲附和。
商崇宗臉色有些難看,僵硬的道:“價格方面咱們好商量,不過眾位也都知道,如今南方五省大旱,絲綢和棉花的產量急劇下降,有些地方是顆粒無收的。所以……”
“那些是商老板需要考慮的事情,并非我等在意之事。”張老板站起身來,道:“我們來參加商府的訂貨大會,就是因為信得過商家絕不會讓我們失望,你瞧瞧,你們的料子,也就保持原先的水平,做工并未有增進突破之處,在說花樣,照比人家韓氏也是差了一截。月夕比評,韓氏的繡娘可是趙姬姑娘,商老板,在商言商,我等不是來做善事的,你也得保證我們有利可圖不是?”
商崇宗被說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包間里的老太太和商金氏也是僵硬著臉說不出話來。這位張老板,句句都說在點子上,戳在痛處,今年他們確實是輸了月夕比評,這在名譽上,似乎就已經將商府的檔次降低了一層。
紅繡默不作聲看著商少行,很明顯,這幾位老板早就被他不知用什么法子收買了,今日來目的就是為了挫一挫二老爺的銳氣。
月夕比評,韓氏利用趙姬將商家踩在腳下。
訂貨大會,韓氏又暗地里挖走了商家的主顧,這還不算,還要當面羞辱。
若是報復,商少行這一步棋,已經足夠讓商二老爺回府蒙著被子大哭一場。估計他自入了商場以來,還從未受過如此大的“委屈”吧。
外頭幾位老主顧一言不合,已經有作勢離去之意。
商崇宗陪著笑臉,道:“幾位慢行,有事好商量啊。這價格方面咱們還可以研究。”
張老板輕蔑的道:“可是繡娘,韓氏的趙姬姑娘和繡妍樓的繡妍姑娘都要強過貴府。我等也是與商家長期合作的,這些方面,我也都要好生考慮才是。”
站起身,張老板拱了拱手:“商老板,我還有事,先告辭了。”
張老板一起身,身后幾位商家的老主顧也站起身來紛紛告辭。
商崇宗怒發沖冠還要陪著笑臉,不能失了一家之主該有的風范。
待那一行人走后,原本留下的幾位新主顧也借故告辭。可想而知,原來與商府合作的老主顧如今都棄他而去,新主顧又有什么理由要甘冒風險?
老太太與商金氏旁聽過多少年的訂貨大會了。往年商少行當家,總是能最大限額的促成生意,并且哄得諸位老板笑意盈盈,心滿意足。今日這種訂貨量是“零”的情況,他們從未見過。
聚緣樓二樓里一片死寂,商崇宗面沉似水的端坐在桌案旁,商少靖知道父親氣不順,大氣都沒敢喘一聲。
過了半晌,只見商崇宗怒極的一拍桌子,隨即大吼道:“沈平!我與你勢不兩立!!”
紅繡聽得眨眨眼,沈平,貌似就是三少爺安排來送她鉆石項墜的“韓氏綢緞莊”掛名老板。對外,所有人都當韓氏是沈平在主事。
商少行淺淺微笑,扶著紅繡站起身,撩珠簾出了雅間,另一屋,老太太也在商金氏和金藝嵐的攙扶下走了出來。
“老二啊,訂貨大會不成便不成了,你也不用往心里頭去。”老太太安慰的道:“我瞧著,那些人定然都是韓氏的人事先收買了,也不知給了他們多少好處。算了,咱們再想其他法子就是。”
一句話,就給了二老爺足夠的臺階。
商崇宗站起身來,咬牙切齒的罵道:“沈平那只老狐貍,先是騙走我的料子做抽紗繡,如今又找來趙姬助陣!咱們若是……”看了一眼紅繡,話不說意思也很明白,若是今年紅繡能幫商府參加月夕評比,他們也不會輸得這么慘。
紅繡翻了個白眼,洋裝聽不到,戴上帷帽舉步下了臺階。商少行則是一抱拳,道:“二叔,行兒雖說不再是商家生意上的掌舵人了。可瞧見的問題也還是要說的,藏著掖著的,那是害了咱們家,若是有什么惹得二叔不快的,您多包涵。”
商崇宗很想說你要知道我會不快就別說,但又不想讓人覺得他聽不進意見,只能勉強點頭道:“你說。”
紅繡也停下腳步,站在一樓半的平臺上抬頭看著商少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