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華引

第085章 恐慌

宜秋本就是武人,此時只想問清楚前線戰事,再行做應對決策。

此言一出,卻不防皇帝和文九盛同時嗤地一聲苦笑起來,皇帝攤開手掌將一張皺巴巴的紙遞給她道:

“秋姐姐問到關鍵處了,你方才所問的戰報之中只字未提,只道有突倫騎兵襲擊東山陵,東陵衛抵抗不力已落敗,求兵部急調援兵出戰。”

宜秋聞之不由面上微微變色道:

“羽檄內容如此潦草,倘若不是全軍危難無暇書寫,便是……”

“謊報軍情”四個字她頓住不說了,東海公海家自太祖晚年開始,駐守東山陵近百年,在軍中素來頗有清譽,不會做謊報軍情這種低級的錯事。

但是,對于海家來說,全軍覆沒好像是更加低級的錯事——

宜秋自己在心里默默計較,五萬東陵衛,加上東海公海家世代相傳的治軍對敵經驗,如果一戰便到全軍危難的地步,那突倫需要出動多少軍力?

看宜秋一臉沉吟神色,文九盛輕輕咳了一聲,指著皇帝身旁的書案道:

“不如就著案上的堪輿圖推演一番。”

倒是源錚第一個站起身,熟稔地指著東山陵附近的地勢,向文、林二人侃侃而談:

“人所共知,突倫之兵精擅騎射,于平原之地野戰,其勢難當。也正是因此,突倫戰馬極不擅走山路——”他將手指按在東山陵以北的廣袤山地密林之上:

“設若有突倫大部騎兵欲圖襲我東陵衛,則他們需要首先越過縱深百里以上的險峻高山和連綿叢林,之后方可抵達東陵衛駐守之地。兩位不妨猜測一下,突倫這部人馬到達東山陵后,余部幾人,戰力幾何?我東陵衛五萬之兵以逸待勞,一戰過后竟會有覆沒之危,海鴻蒙這老頭子也別做什么東海公,朕賜他在東山陵自刎以謝太祖罷。”

宜秋見他長身而立,豐神朗玉一般,揮灑之間衣袖拂動翩然,竟然微微有些怔忡。

她到此時才驚覺,這從小和承曄一起跟在她身后的少年,不知何時已長成姿儀美如斯的翩翩公子。一遛神竟想著不知未來他會娶了哪家的姑娘做皇后,后宮佳麗三千又不知會有多少人癡心沉醉于他的朗朗豐儀。

聽到皇帝最后一句話,宜秋終于掌不住,噗嗤一聲笑了,接過皇帝的話說道:

“我聽爹爹說過,東山陵以北山高林密,人煙罕見,便是當地土生土長的樵夫獵戶,也不敢輕易到密林深處去。一則那里常有猛獸出沒傷人,二則他們也不熟悉地形,入林之后很容易迷失方向——我想,如此境況下,烏木南江應該沒有時間和能力繪制出一幅詳盡的作戰地形圖,更不至在不明地形的情況下舉全國之兵冒險涉入東山陵。”

源錚望著宜秋微微有些出神,不意自己眸中柔色流轉如波,微微翹起唇角笑著揶揄道:

“若是烏木南江執意要進犯東山陵,想必大半精銳要葬身虎腹。”

文九盛不動聲色地咳了一聲,迅速接過話道:

“入宮遞送羽檄之人是一名驛卒,據他所言東陵衛的傳令兵已傷重而死,他是臨危受那傳令兵之托前來京都傳遞軍情,至此已是十分可疑;更可恨的是,據侍衛來報,此人入城之后一路大聲叫囂突倫攻破東陵衛,惹得京中上下人心惶惶。”

宜秋這才憶起方才自衛府中出來后街上所見的詭異現象,原來是此人有意制造恐慌。

皇帝道:“已命侍衛將此人送往北司衙審訊,借助此事刻意引起京中恐慌,其心歹毒。而另一撥侍衛依那驛卒所言,去尋找所謂東陵衛的傳令兵,竟一無所獲。”

宜秋心里想了想,北司衙本是歷代皇帝直接管轄的,專司朝臣謀逆、叛國等大罪的衙門,北司衙的詔獄歷來只見有人進,從未見人活著出來過。

她知皇帝一向仁厚不喜酷刑,此次將人交給北司衙,一是想必已經怒極,二來,也有震懾群臣之意,畢竟眼下可見的,朝臣們大多都惶惶如同沒了主心骨一般,以北司衙的手段來震懾,能更快見到效果。

她腦中一道亮光快速閃過,“如果東陵衛的羽檄是有人刻意制造恐慌,那昨日的流言……”

在京都城中本已被流言攪亂心神的眾人,今日又在街上親眼目睹突倫攻破東陵衛的羽檄傳來,實實在在便是坐實了流言中所傳之事,滿城人心惶惶也是意料中事了。

無論這傳令的驛卒是否真的是接替東山陵的傳令兵而傳送羽檄,該引起的恐慌卻是實實在在出現了。

“是了”,文九盛對宜秋目露贊許之色,將頭轉向皇帝道:

“老臣的想法,絕計不可從京都往外調派援兵。現將彈劾東海公的幾個折子票擬加御批下發,陛下立時下旨申飭,責令東海公立即殲滅突倫來犯之敵,如若消極應戰立即奪爵下獄,八百里加急發往東陵衛。”

宜秋目視文九盛,這三朝帝師七梁冠配云鳳紋四色綬帶加身,一品紫袍腰纏玉帶,極奢麗的衣飾也無法媲美他一派清風磊落之氣。心中不由感慨,若滿朝皆是如此豐儀之士,做皇帝的又有什么煩憂可言?

“至于皇極門外這些糊涂蟲”,文九盛嘆了口氣,“侍衛們能勸離便罷,如若明日再有這般的,便直接讓北司衙鎖了帶走罷。”

源錚心里默了默,知道他眼前的三朝元老自來溫潤如玉,極少有疾言厲色的時候。

這些被利用的低階官員長跪于宮門外,落在京都的民眾眼里就成了更深重的焦慮,若遇到有心人惡意煽動,還可能會有更大的麻煩,屆時便會手忙腳亂了。

喬公山悄聲走進房內稟報道:

“皇上,費先生命人遞來了消息。”

源錚接過他呈上的一枚紙封,匆匆拆看過一眼道:

“費先生信中所囑之事與我們方才商議并無二致,此外,他建議郭孝義以等待校閱為由帶侍衛營進入宮中,協助防守和警衛。”

“如此甚好。”

文九盛和宜秋聽罷紛紛頷首表示贊同。

將皇帝最親近的嫡系調進宮中宿衛,如若萬一京都內因恐慌發生騷亂之事,也可派出侍衛營有效彈壓。

宜秋此時苦笑道:

“看來只有臣下這里負責的事情毫無進展了。”

她將自己在京中查探流言所做的安排以及方才與費鳴鶴商議的對賭之法一并向皇帝和文九盛稟報了。

聽到祖雍的名字,源錚本欲說些什么,又默默閉了口。

宜秋渾然不覺,只將眼睛投向書案上的那一摞厚厚的奏折:

“若流言與今日之事皆是同一群人所為,這批折子的署名里恐怕也有相關的人,容臣下先抄個名單,明日對照著查探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