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華引

第095章 夜晤(3)

至于這筆買賣是什么,已經是昭然若揭了。

“你方佯攻,我方假意抵抗,相互之間互有輸贏,東陵衛既能從軍功封賞和餉銀中撈到好處,還可以吸引朝廷的目光,重新走上臺前。”

胡達有些驚訝,他本是在兵部做慣了這些事的,如今提起來卻仍然有些悲哀。

當年登科及第之時,他也是一腔熱血思報國的人,只是官場是個大熔爐,不止是他成了這副模樣,原來到處都是這些流著污垢膿血的齷齪勾當。

“突倫擔心口頭約定不足以表現誠意,烏木南江買了一個歌女,謊稱是烏木家族宗室女,暗中送與海諒做妾室,他竟然也收了。盡管海諒對外宣稱是友人所贈的歌姬,但此舉也算是接受突倫的誠意,并落了把柄在南江手里。”

胡達點點頭,這歌姬絕不是以色娛人那么簡單,多半是突倫安插的間諜,可以對外傳遞消息的。

“屬下不明白,其實與突倫做交易即可,不影響海諒帶著東陵衛發財,收了這女子確實太過冒險,也落了把柄在人手里。”

青袍男子得意笑道:

“一句話足矣,人心不足蛇吞象。海諒當然是想發更大的財,做更大的官了。”

胡達念頭急轉,也笑道:

“想必是主上此時去見了他了。”

“正是”,青袍男子拊掌,“不跨出這一步,他永遠得不到東陵衛的統轄權以及更大的權力,一切于他仍是空中樓閣,待他弟弟海謙做了東海公,仍可以名正言順收回東陵衛的統轄權,他仍然是什么都得不到。”

庶子不可襲爵,他的出身是困在他身上的一條魔咒。

“只有追隨舊主,得到從龍首功。”

講這句話時,胡達也有些飄飄然。

“但是,終歸是有極大的風險啊。”

想起自己這幾日的遭遇,胡達又幽幽嘆道,并未覺察到青袍男子面具遮蔽下逐漸銳利起來的眼神。

“我將這幅堪輿圖一模一樣復制了一份給他,舊主的謀劃,只要稍有軍事常識的便會知道此局絕妙,勝算不小。更何況,他十分清楚小皇帝手中可用的兵力,當前朝局不穩,騎墻觀望的大臣不在少數,海諒做這個選擇并不很難。”

青袍男子站起身輕撫堪輿圖上朱砂標記,意有所指道:

“你也知道,舊主用每一個人,都習慣先握住命門,這樣用起來方才安心。譬如先前假傳戰敗羽檄之事,是真是假也不過是在皇帝一念之間,畢竟是海諒曾經做過的事,一旦有人翻供,是經不起查證的。”

青袍男子在此時刻意做了停頓,默默看著胡達,接著說道:

“這一次,海諒情急之下偽造了戰勝的捷報,此事天知地知你我皆知,某要想以此事拿捏海諒,讓他陷入萬劫不復之境簡直易如反掌,你說是不是?”

胡達心里猶如被毒蜂狠狠蟄了一下,知道自己失言了。

雖然大家是共謀大事,但海諒的一敗一勝兩封戰報,目前只與他胡達有關系,將他與海諒二人推出去頂罪,再殺他們滅口,青袍男子絕對可以不受絲毫連累全身而退。

此時的海諒正端坐在皇極門外錫拉胡同內的驛所,此處是專供入京的中階官員留宿之所。

屋子里燒著火盆,他剛沐浴過,此刻披了件大毛衣服坐在書案前,無端打了個寒顫。

同樣的房間,同樣的時辰。

那時皇帝登基不久,他入京公干,剛沐浴完正在閉目養神,睜開眼便見到幽暗的房中站了一名黑衣男子。

那人戴著猙獰的麒麟獸首面具,同他談了一筆極度誘人的買賣。

海諒望著眼前的一張堪輿圖,上面以朱砂在突倫、東馀、東山陵三地之間做了詳細的標記。

當晚那麒麟面具的男子拿出這張圖,講了一個驚天機密。

他先是震驚,接下來才陷入深深的恐懼。

原來自己在不知不覺之中已經一步步落入對方彀中,先前突倫人的試探、拉攏全部都在其計劃之中。

帶著三分懼意三分冒險四分期待,海諒答應與對方聯手,給自己博一個更加輝煌的前程。

當然,即便如今作為合作伙伴,他仍然想要摸清對方的真實身份,這樣才能掌控更多的主動權,才能讓他心安。

海諒盯著那張堪輿圖,嘴角微微上翹,作為東海公軍人世家出身的他,很容易發覺那驚天計劃之中所埋伏的一個小小伏筆。

海諒拿起書案上的一對鎮紙,分別放在輿圖中的土奚律和東山陵兩個位置。

那計劃中,土奚律擁兵迫近大宸西境佯裝進攻之勢,與此同時突倫自東馀經東陵海峽直入東山陵南下,如此東西兩面夾擊之下,看似十分危急,但也并非是決勝之局。

在他看來,若林世蕃西南路大軍牽制住突倫或土奚律兩者中的任何一方,小皇帝憑禁軍和侍衛營力戰另一路大軍,或許不能一招致勝,但一旦戰事陷入膠著,勝負便難料了。

那精通對戰謀略的麒麟面具人一定不會犯這樣的錯誤,海諒當時便提出了這個疑問,那人卻呵呵一笑道:

“某自有出其不意的殺手锏,海大公子無須擔心。”

不是故弄玄虛,也并未明確告知,但直覺告訴他,能在戰事膠著之中快速扳回贏面的,一定是軍隊。

想要謀御座上的大位,只借勢他國是成不了的,此人手中必須有兵。

如今朝中手握兵權,又在土奚律和突倫有平等的話語權之人屈指可數,海諒笑了笑,提筆列出了一張名單,向門外喊道:

“老金。”

房門咿呀一聲被打開,一名約有五十歲的老親兵走了進來,他的左臉上有一道長長的刀疤,自額角直到面頰,在幽暗不明的燭火下顯得異常可怖。

海諒將手里的名單帶給他道:

“安排幾個人,想法子混入這幾家的府里。日常里也沒什么難事要做,只盯住府上的老爺們,平時來往結交的都是誰,常去的地方是哪里,什么時候出了遠門即可。”

“這不難”,被稱作老金的親兵聲音沙啞,“比查馮斯道那老匹夫輕松得多。”

海諒笑了笑,此前馮斯道與他聯絡,他也曾試圖從馮斯道身上查出些什么,最終卻一無所獲。

此人在進蒞王府之前的經歷是一片空白,似乎被刻意掩蓋了。

他在蒞王府內屢次獻策,大破敵軍,在他的計謀指引下,蒞王接連打贏了十數場戰事,馮斯道也因此在眾多蒞王幕僚之中脫穎而出,一躍成為昔年蒞王府的第一謀士。

“老金,那兩千多個人頭,你處理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