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華引

第103章 剖尸

想到沈遲方才大費周章的祭拜,承曄終于明白是要做什么了。

查案人員在萬不得已的情形之下,為了案情需要,也可以通過剖開尸體的手段取證。

只是這樣的手法需要層層審批,在解剖之前也需要敬告神明以示鄭重。

沈遲先給皇帝行了禮,似是遲疑著要說什么,皇帝立即向他擺擺手道:

“朕帶人出去等結果。”

承曄也點點頭,這樣的場合,誰也不想繼續留在室內,光想想那聲音、氣味就夠難受了,更別說血淋淋的尸體和腐肉。

崔喜已帶人在大門過道內安置了椅凳并茶湯,還抬出了一個大大的青銅獸腳火盆放在皇帝身旁,又自馬車上取了手爐腳爐拿給皇帝用了。

看著如此周到的侍奉,承曄和源錚無聲對視一眼,抿嘴笑了。

“這是死者墜樓之前十二個時辰胡達的所有行動,什么時間吃了什么做了什么都列好了。”

宜秋拿出一疊紙呈給皇帝,又說道:

“我們把胡達的夫人、妾室、丫頭并幾個府里管事單獨提審,將每個人的供詞合并驗證之后得出來的,錯不了。”

皇帝將供詞拿在手里粗略翻看了幾眼又遞給宜秋,笑盈盈道:

“秋姐姐辦事,朕沒有不放心的,咱們這便等著沈卿這里的結果罷。”

宜秋聽慣了皇帝稱她“秋姐姐”,她也不敢每次都去刻意糾正,好在都是私下的場合,叫的多了也就隨他去了。

因此,這次聽到皇帝的話她只是肅容應了。

轉過頭又從隨從手里接過一摞文書,加上方才胡達家人的供詞,一并遞給承曄道:

“知道你今日必定會來,特地把胡達案的卷宗也帶來給你看看。”

皇帝又命崔喜給宜秋和承曄看座奉茶,眾人一邊談論胡達案件的細節,一邊等著沈遲的尸檢結果。

此時上房堂內,木屏風后。

除了沈遲偶爾幾聲咳嗽,屋內安靜得只能聽到大塊的皮肉被翻卷攪弄的聲音。

“大人,死者顱骨上有多處碎裂,胸部、四肢多處骨骼斷裂,都跟在現場檢查出來的結果匹配。”

一個年輕的聲音恭敬地描述道。

“別看咳咳……別看已經查出來的,看看有沒有新的發現?”

“是。”

接著又是長時間的沉默,只有皮肉被割裂攪動的聲響。

“咦?”

“怎么?”

“死者胃里沒什么別的東西,殘留的東西像是……半夏。”

“咳咳……我看看”,沈遲的聲音說道。

半晌之后又聽到沈遲說話,“半夏秫米湯?”

年輕男子回應道:

“沒錯,應是喝了大量的半夏秫米湯。”

“那這又是什么東西?咳咳咳……帶回去仔細查查。”

沈遲吩咐道。

片刻之后,沈遲忽地又說道:

“看一下死者鼻孔!”

呵……

沈遲和那年輕男子同時失聲,這個東西……

“可以先給皇上復命了。”

沈遲靜靜說道。

院落外的大門過道內,皇帝正在安撫跪地謝罪的張平和幾個侍衛。

“朕知道了,人既已死了,便讓順天府尹去收拾處理罷,你們先起來。”

源錚笑吟吟地望著張平,向身后的崔喜招手。

“小喜子你來,朕預備了東西賞你師父和這幾個侍衛,你帶他們領賞去罷。”

眾人又急惶惶下跪謝恩,皇帝的眼睛一一掃過眾人,在后排跪著的一名侍衛身上略作停留,之后很快便移開了目光。

此時上房的門從里面打開,沈遲以手巾掩著口鼻重重咳嗽了幾聲,快步向皇帝所坐的過道行來。

皇帝向眾人擺擺手,張平乖覺地帶人退了出去,自己留在最后帶上了小院大門。

過道中只剩下皇帝和承曄、宜秋、沈遲幾人。

皇帝抬手阻止沈遲下跪行禮,“老尚書今日辛苦,別計較這些繁縟禮節,有什么發現不妨直說。”

沈遲面上感佩之色溢于言表,仍然斂衽對皇帝一揖到底。

這才不急不徐地說道:

“皇上體恤,老臣惶恐,臣已經有些發現,現在需要先看一下胡達家人的供詞。”

從宜秋手里接過幾張供詞,沈遲拈須細細看了,篤定地向皇帝回稟道:

“皇上,依照胡達家人的供詞,咳咳咳……老臣可以確定死者不是胡達。”

方才尸檢過程中發現了什么?如何就能確定死者不是胡達?

臣下在皇帝面前奏報,大多需要條分縷析地分析、引證,最終說出結論。沈遲這樣先行斷定結論又不說斷定過程,多少有些刻意賣弄,在皇帝面前博取關注和重視的嫌疑。

當然,他有資格有資歷如此賣弄,源錚只是微微笑笑看向沈遲問道:

“老尚書是如何發現死者不是胡達的?”

沈遲恭敬地將供詞呈給皇帝:

“老臣的尸檢結果,死者胃中食物與胡達服食之物完全不同,這是其一;其二,死者胃中殘留的半夏秫米湯是安神安眠的藥膳,大量服用之后必然會昏沉欲睡。

而據供詞中所述,胡達并未有長時間沉睡或神思昏沉的情況出現。這兩點足以證明死者不是胡達。”

如此簡單的證據,卻需要如此繁復的手段才能拿到,只是如此便已能明確知道死者不是胡達。

皇帝略微有些惱怒,對手大費周章的布局,需要他們更加大費周章的拆解才能一步步接近真相。

單單是死者并非胡達這樣一個簡單的結論,他們直到做了尸體解剖才能找到證據。

其后還有更多的問題需要求解——

既然死者不是胡達,那么真正的胡達在哪里?

既然死者不是胡達,那這名死者的真實身份又是誰?

沈遲小心地觀察著皇帝的神色,低聲說道:

“老臣還在死者體內發現了別的線索,只是眼下一時半刻還看不明白,待回去之后細細探查,應可以查清死者的真實身份。”

他看得出來,面前年輕的天子雖然極力隱忍,仍然是惱怒的。

案件的查探雖然繁瑣,需要大量細致的工作,但查出真相并不難,更難查的是其后的布局,以及隱藏在暗處的對手。

此案之中的胡達,官居當朝兵部右侍郎的高位,竟然只是局中的一枚棄子,而眼下的他們,連對方布局的冰山一角都未窺見。

沈遲收起心中的感慨,溫言向皇帝說道:

“既然死者不是胡達本人,老臣先行下令立時通緝胡達和殺人嫌犯牛方。至于死者的真實身份,最遲三日,老臣定會給皇上一個準確的答復。”

雖然情勢險惡,他憑自己幾十年宦海歷練出的直覺,篤定要跟著眼前的少年天子。

他沈遲這輩子沒有選錯過機會,這次也定然選對了。

沈遲握著帕子掩住口鼻嗽了幾聲,手帕遮住的嘴角無聲地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