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華引

第106章 堂審(2)

陸祥下意識地瞥了眼剛剛瞧瞧溜進門的孫老刀,他站在自己身后,欲要向陸祥耳語稟告路遇衛承曄的詳情,還不忘向身旁看看,狠狠剜一眼笑吟吟坐在角落里的皇帝。

孫老刀又沒見過皇帝。

方才在街上,此人言語間分明是衛承曄身邊得寵的隨從,見他此時一副置身事外的優游模樣還敢坐在堂上不行禮,不由怒從心中起。直到見到陸祥投過來的眼神,孫老刀這才低了頭老實下來。

陸祥清清嗓子咳嗽一聲,意味深長地看了眼衛承曄:

“早聽說衛大人為人仁厚,體恤家人,今日一見果然是如此……但畢竟打人之時衛大人不在現場,下人們口里說些什么,手腳下得重了,也有違背衛大人本意的可能。”

陸祥望著承曄,這個提醒夠清楚了?

維護下人也要有個度,他們仗勢欺人跟你沒關系,你胡亂往身上攬可是不明智。

你知道這幫下人打人的時候說的什么理由?簡直是跋扈囂張目無主子。

“確實是我指使的。昨夜從西塞回京,錢小旗在順儀門例行檢查文書遷延刁難,耽誤了我回家看祖母的時辰。”

衛承曄低頭如是說。

呵……陸祥和孫師爺對視一眼。

據錢小旗所說,衛府的下人們對他大打出手之時,口里說的就是這個原因。

這可真是讓人有些氣憤,陸祥心想。

氣憤當然不是因為衛承曄打人的原因如此荒唐,與京中紈绔相比還要紈绔幾分。

而是因為衛承曄竟然沒有接下自己給的臺階,反而當著皇帝的面將這樣荒唐囂張的行兇原因宣之于口。

衛承曄又不傻,事實上京都中人不少都知道衛承曄自小聰慧頗有文思,傳言此次出使土奚律的互市和談也是靠他力挽狂瀾,這樣的人做什么事一定是大有深意的。

但此時衛承曄的表現顯然讓人看不懂,陸祥以眼角余光偷偷望了眼皇帝所坐的角落,難不成是仗著皇帝的看重他就這般張狂,在順天府尹面前也敢隨口胡謅?

這真是讓人氣憤難平,陸祥因此語塞,提不起話頭愣在當場。

“別瞎說這些亂七八糟的,這不是為難陸大人嗎?真是因為這個理由就毆打禁軍,朕都不需要罰你,祖母第一個不饒你。”

皇帝適時出來解圍,對著承曄一通訓斥。

不過,聽話聽音,皇帝話里頭將承曄的祖母也叫祖母,天爺,他祖母是太皇太后哪。

陸祥簡直眼前發黑,流年不利啊,這小祖宗不知道要鬧哪樣非要這般為難自己。

衛承曄的話他接不住,皇帝這話又讓他怎么接?

所幸那小祖宗也答話了:

“皇上,陸大人,臣懇請與錢小旗對質,為什么打他,他心里肯定清楚。”

陸祥在心里翻了個白眼。

這又是什么話?你為了什么打他,應該很多人都聽清楚了,還要對質什么?

當然陸祥也是聰明人,方才不明白,現在是有點看明白了,皇帝要和衛承曄演雙簧,不過是借他的衙門當戲臺子,他這個觀眾也沒得選,只能打點精神一力配合。

陸祥沖孫老刀使了個眼色,“錢小旗剛好就在府衙前的寅賓館,你去請他過來。”

又轉頭目視孫師爺意有所指地說道:

“錢小旗受了傷,師爺你也過去搭把手。”

老刀是個粗人,可能看不懂堂內的情形,讓師爺找機會提醒他一番最好,免得做出什么不妥當的事得罪了人。

況且究竟是怎么遇上皇帝和衛承曄的,也需要師爺找孫老刀探探清楚,看現在的情形,分明是二人有意要到順天府衙來的。

但他自己明明接到消息,皇帝此時應該在西城的停尸房和沈遲在一起才對,難道沈遲那邊出了什么紕漏又繞上他了?

也不過片刻之后,孫老刀并兩個差役將擔架上的錢小旗抬進門,師爺行禮道:

“稟皇上、衛大人、陸大人,錢石錢小旗已帶到。”

自案桌前繞過之時,向陸祥彎彎嘴角,又不易察覺地搖搖頭,陸祥心里的石頭落下一半。

至少不是沈遲那邊的紕漏繞上他了。

陸祥看到站在擔架旁的大夫,知道是附近回春堂頗有名望的老大夫,想著皇帝微服在堂,審問之事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便想找個由頭打發他先退下。

“大夫,錢小旗的傷情如何?能開口對話罷?”

“能。”

有人很快回答道。

但答話的人不是老大夫,卻是錢小旗。

而回春堂的老大夫也是捋著胡須頷首點頭,“這位軍爺傷勢無礙,都是皮肉傷,看著比較重,實際上養兩個月便能恢復如初了。”

這位軍爺?

陸祥啞然失笑,錢小旗請的大夫,竟然都不知道傷者的姓名官職。

“師爺,先將診金付了,讓老大夫回去罷。”

陸祥抬抬手,孫師爺應聲是便往后堂去取銀子。

“不必了大人,衛府的人請老夫來時已經出了診金和藥費了。”

那大夫四平八穩地向陸祥行了禮,轉身對著錢小旗道:

“老夫這便先去了,往后要用的內服外用藥物,老夫已經備好,軍爺可差人到回春堂取藥,藥錢衛府也已付過了。”

陸祥呵……

皇帝啊……

竟然是衛府的人請了大夫,真是稀罕事,打了人又替人請大夫,這還真是……

承曄則是一臉理直氣壯,“若不是大夫治傷將他抬到此處,他怎會愿意到順天府衙來?”

心念電轉之間,陸祥脫口問道:

“所以報案的人也是衛府的……”

“不錯”,承曄斷然回答道,“被衛府的下人打了,他怎敢報案?”

您倒是想得通透,陸祥心里哼哼。

不帶這么欺負人的,被打了還不許人家忍氣吞聲,顛顛跑來報案,惡人先告狀還不算,更要強逼著人家到府衙來對質。

陸祥忽地意識到,他也被欺負了,這人強行逼他出頭主持公道,還特地將皇帝也帶來,讓他里外不是人。

豈有此理。

“豈有此理,曄哥兒你究竟胡鬧什么?”

皇帝也看不下去了,從頭到尾他都處于懵然狀態,只是出于對承曄本能的信任才勉強旁觀。

但事情到了現在他仍然是一頭霧水,這小子胡鬧什么?

“皇上恕罪,臣并非胡鬧,且容臣下與錢小旗對質。”

面對或質疑或不解的眾人,承曄絲毫不以為意,對著躺在擔架上的錢小旗問道:

“錢小旗,是我派人打的你,此時你可有不服?”

錢小旗躺在擔架上覺得萬分屈辱,若不是全身痛得爬不起來,他早就一走了之。

“下官該打,下官心服口服。”

呵……瞧這錢小旗咬牙切齒的口氣,不知道哪里心服口服。

陸祥大著膽子看了一眼坐在角落里的皇帝,果見他面上顯露出一絲惱怒。

這下陸祥反而平心靜氣起來,也不插話,只是暗暗覺得好笑,靜靜等著看衛承曄接下來要做什么。

他見衛承曄面上笑了笑,但能看得出來,他眼里并無笑意。

他蹲下身將臉湊近錢小旗,語音沉沉:

“小旗再好好想想,昨晚你到底做了什么惹惱了我,才導致今天一早被我的人打了一頓?”

如同一顆石塊墜入水面漾起一圈圈的水紋,錢小旗似是想起了什么,面色有起初的懵然變為疑惑,最終變成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