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華引

第208章 暴露

司隸牛腦中如同驚雷閃過,自己確實被整個事態牽著鼻子走,卻忘了退出泥潭從全局來看。

亦或許,他們習慣忽視三王子烏木扶影的存在了,認為所有的爭權逐利都是在扶風、扶雷兩個王子之間非此即彼的戰爭,從未抽出身來關注烏木扶影這個存在感最弱的三王子。

他未婚妻全家慘遭屠戮,原本能落在掌中的都木將軍的軍權也隨之旁落,在二王子策劃的陰謀下,他淪為突倫人的笑柄。

“司掌柜原本就是誠意滿滿地想要為三王子做些事,被人攪局嫁禍姑且不說,若再因此引起三王子的誤會,那就太冤了。”

少年說完話,似是有一聲嘆息。

司隸牛未再深思他的嘆息是為自己這個合作伙伴不值,還是為烏木扶影難過,抑或都不是,僅僅只是為了話到這里,需要有一聲嘆息作為自己共情的證據,掩飾對一切洞若觀火的可怕心境。

他站起身鄭重一禮,“司某感激葉公子的提醒,如此大恩,只能來日相報。”

說畢再不多留,疾步出門跳上了馬車。

江四六靠近承曄嘿嘿幾聲得意的笑,“二爺年少了得,這下司隸牛必然更加信重咱們了,他方才還說要報大恩。”

他拈著胡子幾分滿足,“咱們這下算是同時打通了大王子和三王子兩邊的關節了吧?”

承曄神色如常,看了江四六一瞬道:

“四六叔,煩請你幫我送個信到回眸樓祖公子處。”

他將袖中的信箋取出來,還是方才張奎的來信,來自東馀國的烏香已然運送到月氏城,馮斯道也回來了。

江四六經過方才承曄對司隸牛的一番提點,心中對自家二爺的聰明睿智更是十二分的敬服,聽了他的吩咐即刻領命便去了。

承曄望著有些空寂的小院看向如意,“怎么就剩咱們倆了?小稟義她們呢?”

昨日司隸牛將余下的四百萬兩銀票也送過來,承曄當即便交給小稟義支配,這丫頭如今形同瘋魔,一心要在突倫經營起更龐大的家業,幾天里神出鬼沒,往往見面還沒寒暄兩句便跑了。

如意臉上并無喜色,連平日里掛在臉上的浪蕩不羈神色一并也無,聽到承曄的問話愣了一下,想了想才哦一聲:

“小默丫頭一早帶著車夫出門談生意了,阿諾大約也在忙,畢竟還有個五獵在這兒。”

霓裳閣的車夫也是費鳴鶴和江稟義費心挑選的,應和江四六一樣屬于懷遠舊部,無名無姓,大家都叫他車夫。

承曄自然不會真的只將他當做車夫,他看了看后樓的房頂,車夫是住處被安置在馬棚旁邊臨時搭建的一間房內,但自己無數次深夜在小院中出入,房頂上都蹲著一只石獸,扮作石獸的車夫在每個夜里無聲無息看他來來去去。

車夫是比祖雍樓頂上那個護衛更加厲害的存在,畢竟那晚祖家的護衛來他臥房送信之時,也沒有發現房頂上的車夫。有這么厲害的車夫隨行,小稟義自然是安全的。

承曄舒口氣,在小院中站定,笑看身旁的如意:

“兄長,有話就說嘛,你忽然這么正經我都有點怕了。”

“你這小猴兒!”

如意失笑,咬牙往他額頭上給了一個爆栗。

“我是看你心事重重的樣子,想等你想清楚了再來跟我說。”

唉,不愧是如意,身手最強,且明察秋毫,承曄心里喟嘆。

他嗯了一聲,“我也是沒辦法,想讓事情起更大的波瀾,只能這么試試,不是嗎?”

如意并未立即說話,凝眉看了承曄半晌,“你有些急了,我們原本不需要冒險,搭不上天地酒坊的這條船,總還有別的機會。”

“就像一開始,原本我們只是想要做漢裳定制的生意,你發覺了新的機會,想要攬下烏木扶影大婚這筆生意,這筆生意被擷珠館攔截之后,我們又意外抓住了天地酒坊這個更好的時機。”

“每一次的機會都比之前的好,小猴兒,你已經做得足夠好了,我想在京都的皇帝和那姓費的都很滿意了。”

承曄嘿嘿一笑,“這一次也是一樣的啊,有了個攪起浪花的好時機,我抓住了。”

“這次不一樣”,如意沒有笑,往前一步逼視承曄,能看到他眼中的惱怒。

“你不需要在對手面前,將自己的底細暴露得一覽無余。這底細,包括你的見識,聰慧和眼界。”

是的,一個人的見識眼界也會暴露自己的身份,甚至比容貌的暴露更加危險。

“司隸牛不會感激,他此后對你只有恐懼,還有更深的戒備。”如意道。

“正是如此”,承曄點點頭,“不愧是兄長啊!”

此時的司隸牛坐在馬車上,身體隨著馬車的行進搖搖晃晃,腦中的神思卻愈加清明冷靜。

他想起今天早上跟著官差們看到的那些尸體,在都木將軍府外的深巷里,那些本要對五獵他們滅口的黑衣人,他們殘缺不全的身體大多都是被一刀砍成兩段,有些人失去頭顱,有些人失去了連著頭顱的半個肩膀,有些人直接被攔腰斬成兩截。

那些人是烏木扶雷養的高手,不是可以任人宰殺的雞鴨魚肉。

他想起見面最多的如意,這表面上看來隨性不羈的漂亮男人,他救了五獵,能想象得出,他在這些高手的圍追堵截之下,幾乎是不費吹灰之力便將這些人屠戮殆盡,這完全不是一個簡單的人啊。

又想起今晚站在如意身旁的人,他們很有默契地背對著葉成和自己向外警戒。那個身材發福的店掌柜,看起來唯唯諾諾與城中所有積累了些財富小富即安的人沒什么兩樣,像個十足的商人。

但他才不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這些,這個人既然能與如意并立在此,誰又能小瞧他半分呢?

腦中又出現那個眉目如畫的少年人,這是一個深藏幕后的指揮者,是這里所有人聽命效力的領導者。

想到這里他不禁一陣顫抖,這個少年人在他心里帶來的震顫,遠高于方才得知二王子指兇滅門嫁禍于大王子時心里的驚動。

他是個生意人,他的店面開業不過數月,竟能青云直上攀附到都木將軍這樣的權貴,在這次滅門變故之后更是抓住機會給了自己和大王子一個大人情,還有可能因此也結交到三王子。

一個大宸偷渡來的商人,竟能對突倫高層王室之間的爭斗內訌如數家珍,還能立刻用來作為自己的時機,這樣的少年人太可怕了。

馬車又是一陣顛簸,車夫揚鞭在空中打了個圈,那馬兒側轉身體走向一條熟悉的路。

司隸牛挑起車簾看了看,隨即放下車簾出聲:

“暫不回家,先去三王子府上,車停到后巷。”

霓裳閣的那些人在他眼里是可怕,但今晚那少年人所說的話也是真的,既然有了更好的解決辦法,他自然不會因為給出辦法的人太過聰明可怕而拒絕使用這個好辦法。

“那兄長你說,司隸牛會不會聽我的話去找三王子?”

“他自然是會的,他又不傻。”

如意不耐煩地擺擺手,瞪了他一眼。

“你不要顧左右而言他,重要的不是他會不會按你說的做,重要的是此后天地酒坊對我們會更加戒備,司隸牛對我們的疑心也更加危險。”

“是啊”,承曄慨嘆,“但是只要我們接近他們朝廷中爭斗的這個漩渦,這樣的疑心和危險就無法避免。”

“兄長,我們是來做諜報的。”

對手的戒備,懷疑以及因此帶來的無窮盡的危險,都是諜報工作無法避免的。

“是嗎?”如意冷笑,“倒是我忘了,我們是做諜報的。”

他一甩廣袖,身形若流云隨風,飄然上了前樓。

江四六他們或者是來做諜報的,他不是,他自己來之前就說得很清楚,是為了護著衛景林身后僅余的這只小猴兒而來的。

如意嘆口氣,這家人怎么回事,一做事就不要命?

抬起細嫩的手掌湊在燈前細看,右手拇指的指甲斜著折斷,很是難看。他又嘆了口氣,細細磨起了指甲。

如果不是因為這檔子事兒,他走遍天下看名山美景,訪高士親美人,是多逍遙愜意的事。

“少不得要拼上命了。”

如意對著眼前的琉璃燈,什么啊,士為知己者死,衛景林的死是為了誰,又不是為了他如意,怎么反過來他如意身為老子的朋友知己,要為了他兒子拼命。

門口一陣響動,哐啷的聲響像是瓷器被重重頓在地上。

“拼什么命?誰要你的命?我毒死殺光他們。”

阿諾高挑壯實的身體在地板上發出咚咚聲,走到如意身前竟將光亮遮住大半。

如意瞇起眼睛看清來人,又噗嗤一笑,“要是到了讓我拼命的地步,我一定讓阿諾將他們毒死個干凈。”

能省力氣的事,自然不要白費力氣去做,他昨夜就后悔出手的時候沒帶阿諾最毒的藥,要是直接將那些人毒死,他就不至于費力氣用折扇殺死第一個人,害得手上使力過重,誤傷了手指甲。

阿諾可可可笑得花枝亂顫,燈下看到如意的斷甲啊地一聲驚叫,“天啊,這么美的指甲壞了,快讓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