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華引

第212章 賬冊

隨從聽得一頭霧水,云朔月自然聽懂了,但是此時只能瞪大一雙杏眼望著眼前的公子,囁嚅道:

“公子,你說什么?藕荷……藕荷聽不明白。”

攫欝攫。扶影面色更喜,又笑了一陣,這才走上前撫了撫她發髻,“今晚是聽不成這琴音了,改日我再來。”

抬手做了個手勢,隨從立時從身上解下錢袋給了云朔月道:

“這是公子賞的,姑娘服侍得很好。”

云朔月捧著錢袋有些無措,低聲叫“公子。”

那公子仰頭大笑,帶著隨從自去了。

承曄聽完云朔月的講述,一時不知感嘆哪件事才好。

烏木扶影果然如同想象中的一樣,藏拙韜晦聰明敏銳,他并非沒有野心,而是不屑于提前展示心機做無謂的消耗。

眼前的小女子藕荷,也就是云朔月,則更加耳聰目明心機深重,她不僅猜出恩客的真實身份,還能通過一切蛛絲馬跡推斷出自己眼下已經有結交烏木扶影的打算。

這個女人真可怕啊。

“我眼下也算是烏木扶影信重的人,衛公子想要連接上三王子,我是最適合利用的人。”這可怕的女子說道。

“其實你的意思是,你如今在我這里有了重要的利用價值”,承曄冷笑,“所以即便我認為你和馮斯道是同黨,也會因此而不忍心立即殺你。”

她好像還不太了解他,這樣的價值明明很容易被替代,或者即便暫時不可替代,他卻是沒有絕對的必要在此時聯絡上三王子的,只要烏木扶影行事軌跡在自己的掌控范圍內就好,有沒有云朔月這個接觸者,是沒有什么關系的。

“這自然是一個重要的前提,小女子哪敢高估自己在衛公子眼里的分量。”她道。

呵,果然,承曄心道。

她這種人,想做的是交易,她想讓自己替她做事。

“公子,我們自來目的是一致的。”她話里似乎有一聲嘆息。

“只是因為,我的身份處境尷尬,一開始的時候,不敢輕易向衛公子和盤托出。因為我,只有我自己,沒有幫手,我不敢冒險。”

這話中的口氣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誠懇,她說完之后靜靜等著承曄的回音,暗黑寧靜的街巷,對面的黑衣少年只說了一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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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朔月抑制不住一陣怒意,她跺跺腳,“你打算我們倆就站在這里說到天亮嗎?”

“那你待如何?”承曄道。

半個時辰之后,兩個黑衣人一前一后掠入回眸樓,屋頂上靜靜佇立著的一根柱子略微動了動,似乎輕輕發出一聲“咿”,但也僅此而已,四周很快就恢復寧靜。

黑暗的房內只能聽到兩個人急促的喘息,火折嚓地一聲被點亮,桌上的燭臺被點燃,黑衣女子撫了撫鬢發,向房內站著的黑衣少年嬌媚一笑。

“公子,藕荷要先更衣。”

也不在意那少年是否同意,自己便先行進了房內,約莫過了一盞茶的功夫才出來,燭光映照下的女子一身淺桃色衣裙嬌俏明媚,面上似乎補了脂粉,眸光如水靈動,唇上紅艷欲滴。

她走向倚靠在窗內站著的少年,他從方才進門之后便只有這一個動作,兩手在胸前抱臂,就這樣靠著,似乎隨時都準備離開。

她展袖在承曄身前轉了一圈,燭光因風搖曳,光影明昧之際那女子嫵媚回眸,風情萬種。

“衛公子,我的美,不輸某人吧?”

她羅袖掩口,聲音婉轉,話里的某人是誰,兩人心知肚明。

“有話快說。”承曄愈發惜字如金。

云朔月神情立時黯淡下去,垂袖重重坐在就近的蒲團上,嘆了一口氣。

“你真是個無情的人啊。”

再看承曄一眼,眼神里充滿疑惑不解,明明對那異族小女子千般萬般溫柔,自己哪一點比不上她?

但她即刻收起了這些心思,正容道:

“其實公子對我父親所做之事的了解太少了。他并非死于剿匪,而是受蒞王殿下指派,跟隨馮斯道秘密潛往突倫,開了和記布莊,做起了諜報生意。”

大宸現今的官方檔案記載,云中道將軍死于一次剿匪,那是經過蒞王授意而做出的假象,事實情況是“剿匪而死”之后的云中道,便使用了新的身份,在突倫開設了和記布莊。

“衛公子或許會懷疑,既然是秘密任務,我又從何得知,對不對?”

她看了一眼承曄,隨即轉過身在妝臺下取出一柄小刀,又跪坐在床前,撬開地面上的一塊地板,取出一個包的嚴嚴實實的紙包遞給承曄。

承曄猶豫片刻,伸手接下那東西,手感像是一本書,但他并沒有打開紙包去看,而是拿在手里看向云朔月,等她的解釋。

“建安十三年,也就是前年的十月份,我收到了這樣東西,無頭無尾的賬本,是屬于開在月氏城的一家名為和記布莊的店鋪的。”

聽到建安十三年,承曄的心頭突突跳,仿佛有什么猜測要跳出來了。

這一年的十月,蒞王和他的父兄奉命帥懷遠部開拔奔赴北疆前線,十一月中,懷遠部全軍覆滅,蒞王和他的父兄罹難,之后是厲氏之亂,源錚在一片混亂的朝局中被舅舅林世蕃擁立登基。

他抖抖索索地打開手里的紙包,確實是一本普通的賬冊,內頁已經發黃發舊,詳細記錄著某年某月某日什么進項,金額多少,什么出項,金額多少。承曄放下賬冊,眼睛有些茫然地望向云朔月。

她在燈下凄然一笑,有一行清淚倏忽滑過光潔的面頰,隱沒在衣襟上。

“我認出來了,這些字跡是我父親親筆寫的,因為我名字中有個月字,父親所寫的月字都是彎彎如同一枚月牙。”

承曄低頭翻了幾頁,只要有月字,確實都是一枚彎彎斜月的樣子。

“我知道他還活著,寄來了東西一定是有了什么事。我偷偷從外祖家跑出來,換上男裝,一路上掩藏形跡混在商隊和農戶之中,到了月氏城之后,和記布莊已經被燒成一堆廢墟。”

“我在這里呆了很久,四處打聽和記布莊發生的事,店里的人全都死在火場,突倫的官府一度還費盡心思掩蓋事實,但我探知的消息是,這里是被澆了火油立即燒起來的,火勢太大救不下來。”攫欝攫

“之后火場內殘留的尸首包含店鋪的所有人,這里的仵作最初時曾查出火場留下的尸骸口鼻之中并無煙熏痕跡,他們在起火之前已經死了。但是之后這個案子便被掩蓋,當做天干物燥意外起火處理了。”

“因為馮斯道是烏木南江的人”,承曄聲調陰冷刻骨,“這些人是馮斯道殺的。”

“是”,云朔月將帕子覆在臉上一瞬,目中恨意沉沉。

“起初我什么都不知道,直到慢慢發覺帳中每月都有一筆往返于大宸和突倫的賬目支出,是往返于懷遠和突倫的商隊。我父親寄出賬冊的時間也很巧,正是懷遠路開赴北疆前線之時。而和記布莊那場大火,就在懷遠路覆滅前不久。”

“再后來,我在月氏城就見到了馮斯道,被二王子烏木扶雷奉若師長,在突倫招搖過市耀武揚威的馮斯道,他是蒞王殿下的幕僚,他原本死在蒞王帳中了的。”

“所以你才打算回到京都,想方設法進入皇宮接近皇帝,對嗎?”

承曄問她,但語聲已經變得十分柔和。

云朔月看向他,目光怔怔,隨即破涕為笑,答非所問地說了一句:

“所以衛公子你現在是信我了,是嗎?”巘戅戅

承曄長長舒出一口氣,“云姑娘,你我之間大可不必如此大費周章,也就沒有從前的那些誤會了。”

“我早就知道馮斯道開設了和記布莊為蒞王搜集諜報,他在懷遠路覆滅之前燒了和記布莊,就證明店里的人都是懷遠路和蒞王殿下的人,他們和馮斯道不一心,所以才被他滅口。”

他皺眉,“所以,云姑娘著實不必擔心我會將你歸為馮氏一黨,你多慮了。”

“不過我明白你的顧慮,你一直以來都是孤身一人在為父親的清白奔波,你沒有幫手,也沒有退路,再小心也不為過的。”

云朔月從蒲團上站起身,向承曄鄭重斂衽一拜,“云朔月,多謝衛公子體諒。”

承曄欠身回禮,兩個人至此才相視一笑。

“我想方設法混入皇宮,確實是想探知皇帝是怎樣的人,會不會和我一樣察覺了馮斯道還活著,是不是也打算報仇?我一人之力有限,所以想借勢報仇。”

“是”,承曄鄭重點頭,“在這件事上我們目的一致,馮斯道的確該死。此外,站在皇上的立場上,站在大宸的立場上,還需要在突倫做更多的事。”厺厽 笔下文学 bxwx.co 厺厽

承曄一笑,搓著手指說道:

“那現在我們什么事都說明白了,我還有個疑問,你為什么要夜探扶云的居所?”

云朔月笑著點點頭,眼前的衛公子若論聰敏機變,只在自己之上,她一早料到一旦將實情抖出,必然會有此一問。

她從承曄手里拿過那本賬冊,熟稔地翻到其中幾頁,拿給他看,“這里,這里,還有這里……”

她翻著賬冊一點點指給承曄看,“建安十三年二月,店鋪成立不到一年的時間,有三筆入項進賬,最終的指向是烏木扶云處。”

“在第三筆入項進賬之后,每個月固定會前往扶云王子居處送貨。我猜測,那里有我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