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華引

第234章 搜索

崔捕頭一行人跳上戲臺,幾個差役手里燃著的松油火把很快將整個戲臺照亮,人去臺空之后此處顯得更加寂靜空曠。

那噼,噼的聲響更近了,幾人不約而同停下腳環視整個戲臺,有一個年輕差役高舉著火把跳起來,去看戲臺上的房梁。

一個同伴趁著他跳起之后,仰著臉看向房梁,他搖搖頭低聲說道:

“沒有東西。”

崔捕頭站在一旁撫著額頭閉目不動,他一直都在凝神細聽那響聲,此刻聲音變大了沒錯,兩聲噼,噼之間的間隔也變短了,就好像那踩在水上的小腳已經從緩步變成了小跑。

“在里面。”他說道。

眾人反應過來之前,崔捕頭已經搶先幾步從戲臺側邊的小門進入后臺,這里此時也是漆黑一片,噼,噼的聲音就響在頭頂上,且節奏比方才更快。

隨即身后的差役們也陸續跟了進來,火把光亮影影綽綽,仍能照出后臺的大部分空間,雖然雜亂,有幾處地上還有屋頂上掉下的碎瓦片,但視野所及也是空空蕩蕩的,什么都沒有。

此時耳邊響著的怪聲除了越來越快之外,還夾雜了咯吱咯吱如同老舊的木頭摩擦的聲響。

崔捕頭毛發直豎,下意識地往房梁上看去,這一看之后他倏然吸了一口涼氣。

“在……在在上面!”

他伸出手指,指向房梁上一團黑乎乎的東西,隨即自己啊地一聲大叫,身體如同擲出的石頭一般彈開,但即便是如此仍未趕上,砰的一聲巨響過后,房梁上的一團黑影墜落在地。

一切就發生在自己身前不足兩尺的地方,崔捕頭能察覺到尚還有余溫的血漿濺在自己腳面和褲管上,溫熱的濕漉漉的黏在皮膚上,很快就涼了。

那團影子還在痙攣掙扎,如同瀕死的蚯蚓一般扭動,崔捕頭蹲下身看清他的臉,“張慶,我是捕頭老崔,有什么要跟我說的?”

湊近前來的火把映照下,張慶瞳孔已經渙散,很明顯已經看不到什么東西了。不知有沒有聽到崔捕頭的話,他面上神情猙獰扭曲,顯然十分痛苦,冒出血沫的喉嚨里只能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響。

身后不知哪個差役說了一聲,“他沒救了頭兒。”

話音一落,張慶全身一陣劇烈的痙攣后,血肉模糊的頭已經偏向一旁。

他死了。

段庭帶人返回提刑按察使司衙門,并未從正門進入,而是帶著人直沖進側院的刑房。

越往前走,他便越覺出不對勁兒來。從大門入口,到第一道門,原本守在此處的差役都不見了,四下里好像也并無打斗痕跡,見到這些,他心里更加緊張,心跳如擂鼓咚咚,只差沒在口里念叨,文公子可千萬別有事啊!

可惜世事從來都是少有如愿的,進入刑房后,第一眼便見到空空如也的牢房,兩個年老的雜役甚至已經在牢房前鋪起了稻草,此時倒在稻草上睡得死沉,鼾聲如雷。

段庭氣不打一處來,一口氣沖過去解下腰刀,直接拿著刀鞘往兩人頭上打。

兩個老雜役正在美夢之中忽然被打醒,一眼便看到眼前如同厲鬼羅剎的提刑按察使大人,嚇得魂都沒了,只敢跪在地上打哆嗦,不住告饒喊著大人饒命啊。

“文公子呢?”段庭怒喝道。

兩個雜役面面相覷,似乎沒明白大人為何因這樣的問題而發怒。

“文公子被兩位面生的大人帶走了。”其中一個雜役大著膽子回答道。

剛說完頭上又重重挨了一記打,段庭雖然已經怒不可遏,但終歸還是文人出身,下手不夠重,所以雜役頭上挨了打也并未見血,但即便如此,那雜役畢竟也年過五旬,登時抱著頭倒在地上慘叫起來。

段庭此時沒空憐憫這兩個糊涂雜役,他怒目圓瞪,又看向另一個還跪著發抖的雜役。

“你來說,那兩個人是怎么進來的?你們怎么就放任他們把文公子帶走了?”

老雜役身子抖得如同篩糠,先喊著饒命給段庭連叩了好幾個響頭,段庭咬牙又怒吼了一聲,“快說”,那老雜役才一個激靈直起上半身,聲音顫顫地說道:

“那兩……兩個人是……是外面守著的幾個差人帶進來的,他們進來說了幾句話就……就把牢門打開……把文公子放了,隨后又帶著文公子一起走了,說是要保護文公子。”

說畢又砰砰叩頭,“大人們說話沒有小人插嘴的份兒,我們兩個當時站得遠也沒聽見說了什么,求大人饒了我們啊!”

“行了行了,起來吧!”

段庭此時心亂如麻,情知這兩個老雜役也只是被蒙騙的,與事情無關,但到底心里氣憤難平,也沒有心思安撫這兩個莫名被自己遷怒的雜役。

“那兩個人的模樣你們看清了嗎?”段庭問道。

其實他想知道,是沙啟烈易了容,還是沙啟烈的手下拿了什么東西說服了守門的差役,是不是沙啟烈的人帶走了文公子?

畢竟他處心積慮誣陷文公子,一朝事敗前期謀害文公子的事就全部成空了,他們推斷害了文非吾是沙啟烈逃走之前要完成的一大心愿也不為過。

那雜役拍著腦袋使勁回想,“都是高高的個子,其中一個瘦削白凈一些,約莫有二十來歲,像個貴公子。另一個穿得像個乞丐,四十出頭,身上有血,臉黑黑的,看起來很兇。”

段庭苦笑,聽了這樣的描述只是更失望,這兩人確實是生面孔啊,會是沙啟烈身邊的哪個呢?

“他說的那個年輕人像是小圖,是我的人。”

身后一個嘶啞的聲音說道。

段庭一驚,心頭的重量忽然卸去大半,轉頭行了個禮道,“老師”,又向他身旁的周正一禮,“周大人。”

此刻段庭心里驟然的輕松是有原因的,雖然他自己并沒有時間細想,他聽了沈遲的這句話就放松了很多。如果是小圖帶走了文公子,那自然就沒事了。

“但是那個很兇的中年男人,我卻是不認識的。”沈遲皺眉繼續說道。

所以,就弄不清楚那人是小圖的幫手,還是脅迫小圖的人了。

至于跟他們一起走了的差役,也說不好是不是被沙啟烈的人所帶的什么信物蒙蔽了。

沙啟烈畢竟是與段庭共事多年,雖然提刑按察使有權監察布政使政績、廉潔等,但段庭自來為人圓滑世故,從未與地方上的官員紅過臉,風憲彈劾更是沒有的事,他只埋頭在地方司法刑名上,從不主動得罪人。

因此,對于和段庭往來密切的沙啟烈來說,假托段庭的名義隨便偽造個手書密札,糊弄守門的差役之后,騙他們放出文非吾還是有可能的。

段庭瞬間又是一個頭兩個大。

跟隨沈遲進門后一直沉默不語的周正此時開口道:

“那先派人分散到各處找找吧,雖然說有可能是自己人救出了文公子,但萬一是他們被人挾持了,我們早一刻找到總是好的。”

段庭行禮道,“周大人說的是。”

轉頭吩咐手下的差役各自分散出去尋找,又有被段庭分派去禁閉府城大門的差役回來稟告,自事發后城門下鑰未再有隨意出城者。

“倒是有兩個漢子自稱是西南路林世蕃將軍麾下,拿了兵部的堪合,自西面進了城,眼下也有一個多時辰了。”

沈遲和段庭聽到這話一臉的若有所思,段庭神色略有些焦躁,向那差役揮揮手命他退下,房內一時只剩下他和沈遲、周正三個人。

此時周正忽地一笑道:

“看來文公子是被自己人救出去了”,他看向沈遲,“跟小圖一起的多半是這兩個人中的一個。”

遂湊近沈遲低語了幾句,沈遲面上的疑惑漸消。

是了,小圖放出的煙霧除了同在北司衙的龐立認得,若那兩人是西南路軍出身,自然也是認得北司衙的信號的,當即趕到現場去支援也是應有之意。

沈遲不經意看了一眼周正,林世蕃為何會派人護著他一路返鄉?

周正此次到沙洲府是隱藏了身份秘密前來的,連沙啟烈也不知道。這樣的話,在周正返鄉路上想對他不利的人又是誰?

自來到沙洲府,他能感到這里發生的事都很復雜,眼下文非吾和沙啟烈的案子都千頭萬緒的,這些關于周正的疑惑他就先不探究了。

此時門外腳步聲踏踏,一陣嘈雜過后,崔捕頭走進來一手支腰喘著氣說道:

“大人,張慶死了。”

他向身后一招手,“抬進來吧。”

差役們從外面抬著一塊臨時卸下來的門板,上面是一團血肉模糊的肉,幸好房內的三人沈、段二人都是資深老刑名,周正在進都察院之前在地方上也是父母官,斷案也是一部分工作,所以見了這么慘烈的尸首,三個人也只是微微皺了皺眉。

崔捕頭看了三人的臉色這才放下心來,繼續解釋道:

“我們過去的時候,他不在木梯下,最后是在后臺的房梁上找到的他,那時還沒有死,人是從我們眼前摔下來的,落地之后才斷了氣。”

他心頭有些惴惴,這原本是個活人,他帶著差役在現場沒有及時發現,最后竟是眼睜睜看著人在面前死了。

偷眼去看眼前的三位大人,沈遲拈須,段庭凝眉,都在思索著什么,周正則上前一步伸手撫向尸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