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醫錦華

第035章 告知

擺在蕭錦玉面前的是一張又一張的佐伯紙,紙上是用衛氏草隸體所寫的一封又一封的書信,字體嫻雅婉麗,所書內容竟是一些生活瑣事或是戰事,但字里行間卻流露著極為純摯的感情。

“今陛下令我征討留異,吾隨候安都屯兵桃支嶺巖下,三日后統率一營人馬沖入敵陣,傷了左頸,幸得阿鸞相救,才撿回一命……”

“今皇后慫恿陛下欲賜婚與我與玉華公主,陛下問吾之意愿,未應……”

“……”

看完了這所有的書信之后,蕭錦玉已然明白,這便是韓子高寫給母親蕭氏的信,未想蕭氏竟與韓子高早有來往。

“是,其實阿鸞在未進宮之前,就與韓將軍有過幾面之緣,阿鸞喜好研習醫術,常行走于民間,給那些因戰亂而無家可歸的孩子看病,那時的韓將軍還只是一個寒微庶民,因躲避候景之亂而寄居于靖康,與同在靖康避難的阿鸞偶遇見了面,韓將軍亦是性格溫和之人,二人對百姓疾苦皆有悲憫之心,便常結伴采藥,或給傷殘流民冶病。

我想,那個時候的韓將軍大概對阿鸞便有傾慕之意了吧,但阿鸞畢竟是蕭家嫡女,他一個無官無職的庶民是萬萬不敢攀高枝的。

阿鸞也一直視他為友,并未多想。

可有時候這緣分便是這么奇妙,誰也沒有想到,不過兩三年的時間,這天下事便發生了天翻覆地的變化,候景之亂后,陳霸先殺了王僧辨后代梁稱帝,做了這建康城陳朝的天子,阿鸞再見韓將軍時,他便已是先帝陳蒨身邊的一位寵臣了,而且完全不似從前庶民般柔弱不堪,騎射之術已是上下若風,后陳蒨繼位之后,更是封了他為右軍將軍。

那時宮中傳出玉華公主陳見琛心慕韓將軍,相思成疾,先帝便令阿鸞進宮看診,未想不過半年的時間,便發生了那樣的事……”

袁如婧說到這里,神色有些哀凄,不禁掩面痛哭。

“為什么會發生那樣的事情?你可知道真相?”鳳凰忍不住問。

袁如婧卻是搖了搖頭,道:“真相如何,恐怕連阿鸞自己都不清楚到底是何人設計陷害于她如此,她被蕭家趕出家門的那一日,我有去見過她,她便給了我這些韓將軍寫給她的書信,這信,你們也看見了,并無一絲污穢之言,更無求歡求愛之意,阿鸞亦與我說過,那玉華公主雖身有疾,卻并非因相思成疾,玉華公主不擅詩文,便讓阿鸞代為執筆,寫情詩贈與韓將軍。

可時間久了,韓將軍自然也知這信是她所寫,便也回信于阿鸞,盡訴他生平所遇之事以表思念之情。

我想,阿鸞怕是也被韓將軍的這片赤誠之心所感動了吧,便答應見了他一面,可未想到,見面的那一日本是相約于辰時,阿鸞等了他整整一日未出現,直到酉時時分,韓將軍才喝得醉熏熏的來找阿鸞,但讓阿鸞沒有想到的是,那時的韓將軍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便將她……”

頓了片刻,她才哽咽的說道,“阿鸞說,她不怪他,他是被人下了藥,而對方的目的也只是爭對她,韓將軍也不過是被人利用的棋子而已。

可是阿鸞她,她卻一個人承擔了所有的后果,她本是蕭家嫡長女,她的身份賦予她的榮譽本可以讓她一生衣食無憂,甚至便是做皇后也是極有可能的……”

“設計此事的人可是玉華公主?”鳳凰又接著問。

袁如婧再次搖了搖頭:“有可能是,也有可能不是,事已發生,阿鸞被趕出宮院,趕出蕭家,先帝為了阻斷謠言,又將當時在場知情的人大都殺了,真相如何,已無從查證。

不過,我從韓將軍的一封信里可以看出他對阿鸞的愧悔之意,甚至他還說過,只要阿鸞愿意,他愿入贅蕭家!”

“入贅蕭家?”

“是!”

袁如婧又從袖中拿出一娟帛來,這張娟帛與這些佐伯紙不同,上面竟是用血寫就的一句話:

阿鸞,對不起,我已向陛下請旨,倘若你愿,我愿入贅蕭家。

“這封信,他又是何時所寫?何時到了你手中的?”蕭錦玉不禁問。

“是在前不久才送到我手中的,其實阿鸞去了北齊之后的十幾年里,韓將軍一直在給阿鸞寫信,也有派出信使送往北齊,可是阿鸞卻從來沒有回過信。

而這封血書,大約是他知道自己命不久已前所寫下的吧,這封信并沒有送往北齊,而是直接送到了我的手中,我想,韓將軍在寫下這封信前,便已然抱了必死之心!

而果然,這封信到我手中沒有多久,他便以謀反之罪被賜死于廷尉之中。”

蕭錦玉心中冷笑:所謂的謀反之罪,也不過是上位者排除異己的手段而已,韓子高兵權過重,又忠于先帝,怕是讓那個人很不安吧!

念及此處,自然而然的她便想到了陳師利,以及那日夢境中所看到的場景,陳師利到底想從韓子高口中得知什么秘密?而韓子高又為何寧愿背負謀反之罪名也不肯說出一個字?

“阿玉,不知我是否可以這樣喚你……其實韓將軍他……他真的是你父親……阿鸞一生謹守克禮,從未與人私相授受過,韓將軍……是她唯一的男人……”

見蕭錦玉陷入沉思,似有疑贖,袁如婧忽地握了她手,好似安慰的說道。

“我知道,我的容貌讓我不得不承認,我的父親便是他韓子高。”蕭錦玉說道。

袁如婧頓時驚愕抬頭,看著蕭錦玉明明長得與蕭鸞一模一樣的臉,不解道:“你的容貌?不,你現在的長相與阿鸞直是一模一樣,難道你……”

蕭錦玉沒有正面回答,而是轉移話題:“你剛才說,我母親在北地的十幾年,韓將軍都有給我母親送過信?”

“是!”

“可我母親的遺物里卻沒有一封他的信,而只有一張錦帕……”說罷便讓鳳凰將那錦帕拿了出來,遞到袁如婧的手中。

袁如婧將錦帕打開,一字一句念道:“人道團扇如圓月,儂道圓月不長圓。愿得炎州無霜色,出入歡袖千百年。”念完后,又訝然的看向蕭錦玉道,“這是玉華公主陳見琛寫給韓將軍的,阿鸞怎會留著這一物?”

陳見琛?

蕭錦玉心中也陡生疑贖,拿回了錦帕再三瞧看。

這時,袁如婧又道:“而且阿鸞對韓將軍并無恨意,甚至對他還是有情的,她又怎會不留著韓將軍的信物,還是……她根本沒有收到韓將軍寫給她的信?”

蕭錦玉自然不知道,這些日子,她雖然能時而從腦海中浮現出一些原主與其母親蕭氏相處的情形,可都是一些極為模糊的畫面,模糊到她甚至都看不清蕭氏的臉。

蕭氏是否對韓子高有情,恐怕只有她自己最清楚自己的心意了,然而,她的身上怕是還有許多不為人知的秘密。

“不管有沒有收到,人已逝,一切都已煙消云散了!”念及此處,她澀然一笑道。

袁如婧的臉色頓時一白,神色中再度露出濃濃的悲凄,不禁又泣聲自責起來。

“未想當初在城門外一別,竟是永不會再相見,我愧對阿鸞,若是那時我能如今日阿玉這般為她說上幾句話,或是道出這些真相,阿鸞是不是就不會……”

看到母親懊悔哭泣,小女童阿沅聞聲奔來,也似難過起來,扶著母親的手安慰道:“阿娘別哭了,阿娘難過,阿沅也會一起難過。”

袁如婧也立即撫了女兒的手,破涕為笑,十分溫柔的回道:“好,阿娘不哭了。阿沅,你還是先去和那位阿秀姐姐玩吧,阿娘還有話跟這位姐姐說呢!”

“好!”

阿秀亦聞聲走來,將小女童輕輕拉了開,有說有笑的向院子里走去。

“你所說的令你愧責不已的事情便是,當年你沒有將真相說出來,或是沒有為我母親說過一句話?”待小女童走遠后,蕭錦玉接著問。

袁如婧黯然垂下了眼簾:“是,當年發生了那樣的事,各大世族都噤若寒蟬,我父親更是將我軟禁了起來,不允許我再進蕭家,父親說,這是陳氏皇族對世家的一個警示,誰若是敢為蕭氏阿鸞說上一句話,便是自尋死路!所以我至始至終都沒有出面……既使我十分清楚阿鸞與韓將軍之間的一切……我知道阿鸞是被陷害的……”

“這也不怪你,即便你說了,也沒有人會聽到你的聲音……所以,你無需愧疚自責。”

聽到蕭錦玉這一句,袁如婧的眸中泛出一絲不可思議的感激之光。

“你不怪我?阿鸞,你真的不怪我……”

她看著蕭錦玉的神情竟然有些恍惚,直過了好一會兒后,才似清醒般的自嘲笑道:“不,你不是阿鸞,你是她的女兒阿玉,……”

蕭錦玉見她神思恍惚也有些生疑,又問了句:“那么,你剛才說的,韓將軍向先帝求的那份圣旨現在又在哪里?你可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