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月頌

第125章 哨聲

目送走了碧玉,趙素回房更衣。

三荷齋那邊跟她不相干,她照享自己的福。只是還沒往搖椅里躺下去,小菊就過來了:“姑娘,世子說讓姑娘去廚下做幾道菜,張公子聽說姑娘廚藝絕佳,想要嘗嘗。”

趙素奇了:“他聽誰說我廚藝絕佳?”

趙隅沒這么憨吧?就算她廚藝過得去,他也不至于對外人這么夸。

“皇上說的。”小菊道,“聽世子遣來的人說,皇上剛才對姑娘的廚藝贊不絕口,還說讓張公子有機會嘗嘗。張公子一聽,可不就問世子了?”

趙素都不知道說什么好了,想到狗皇帝昨日叫她休沐也進宮做飯,眼下他這打的什么算盤她還看不出來嗎?哪里是張懷要吃?根本就是他想奴役她!

“我們姑娘如今真是風光了,連皇上都夸贊起來!”丫鬟好像完全沒看到她臉上的晦氣,仍自交握著雙手高高興興地說:“姑娘今兒想做什么?水煮牛肉?還是炸豬血丸子?還是辣白菜章魚壽司?奴婢這就去幫姑娘準備!”

趙素瞄了眼她:“你知不知道皇上在奴役我?”

“知道啊!”小菊眨巴眼,“就是猜到是皇上要吃,所以才高興的!”

“你就這么歡迎他?”

小菊頭一歪:“誰對我家姑娘好,奴婢就歡迎誰!皇上讓姑娘進宮當侍衛,讓余青萍沒法兒找姑娘麻煩,還把姑娘從長樂宮救出來,又當著那么多人的面肯定姑娘的功勞,連姑娘做的飯皇上也夸個不停,就憑這個,奴婢覺得姑娘給皇上做十頓飯也不虧!”

趙素風中凌亂。她光知道這些“好”,那可知道余青萍被撤職要找她麻煩,就是狗皇帝造成的?關進長樂宮他也是始作俑者?

還有抬舉她這事——與之相對她付出的代價是,她不但當著侍衛們社死,還把穿越的大秘密給交代了出去——

小丫頭片子,知道啥叫人間險惡嗎?她在狗皇帝面前吃過的苦,受過的氣,都夠她受十年的了!

……當然,飯還是得做。

半個時辰后她帶著兩個提著一對大食籃的婆子到了三荷齋。

裴湛已經讓趙隅安排府里別的子弟陪同吃飯,這邊座中趙隅和張懷陪著,話題應該還圍繞在朝事上,趙張二人的姿態神色還很端嚴,桌上擺著的菜也沒有怎么動。

皇帝單手支頤坐在上首,另一只手握著酒杯,燈光下眉目淺淡,似乎下一秒溫暖如春有可能,秋霜逼人也有可能。

“腌筍燜五花肉,藤椒雞,鹵鴨脖,還有一鍋牛肉拉面。”

趙素讓下人把菜一樣樣擺上桌,最后把一鍋撈好的拉面擺上,然后把炒好的青椒西紅柿牛肉粒的碼子也給擺上。“面要趁熱吃,不然就粘了。”

張懷目露驚疑,看看這些菜又看看趙素,謙謙君子的形象快要繃不住了。

皇帝顯然還沒吃過拉面,見狀把手放下去,盯著這面看起來。

“來嘗嘗,這面極好吃!”趙隅已經順手拿了只碗,熟絡挑了幾把面進去,然后舀上適量碼子,攪拌均勻后遞到了皇帝面前:“皇上請用!”

皇帝看著他:“你之前已經吃過了?”

趙隅看不透他什么意思,略頓道:“也只是偶爾。”

皇帝挑眉,掃一眼趙素,舉箸吃起來。

畢竟這一提筷子就放不下來了……

趙素看著他們埋頭吃起來,正準備撤,忽然又側起了耳朵。

此時已經入夜,暮色濃濃籠罩著園子,月光還沒爬上來,四面燈影之下,顯得異常安恬。這樣情況下,她隱約就聽到了一道哨聲,這哨聲低沉而宛轉,要不是沒有變換音符,卻要讓人幾疑是簫聲了。

這燕京繁華之地,就是風流!

她腳步未停地離開了這兒,她還給裴湛留了一鍋面和一盤藤椒雞呢,難為他今日教她們放紙鳶,得犒勞犒勞他!

而她沒有看到的桌子這邊,皇帝抬起了頭,正循著哨聲傳來的方向扭轉了臉。剩下的面條被他擱下了,手上的牙箸也沒有往盤子里菜肴伸過去。

“也不知是誰無聊,竟拿哨子當樂器吹。”

趙隅早就聽到了,但他并不以為意,看皇帝側了首,他才說道:“估摸是哪家的小孩子。”

哨子吹出來的音符雖然不如簫聲好聽,但約摸也聽得出是首小兒歌謠。

皇帝仍側首對著茫茫夜色看了會兒才收回目光。

他再吃了幾塊肉,就把牙箸徹底擱下來。

“時候不早,回宮吧。”

才吃了半碗面的張懷錯愕中停下手,站起來。

皇帝步出門檻,轉身道:“你們不必送了,有裴湛和影衛在。”

趙隅還想勸勸,但他已經大步往前院去了。

裴湛由趙素陪著在吃飯。本來由府里子弟們陪著,大家還能說說笑笑,她帶著菜一來,頓時一桌子全都只顧埋頭吃喝了!

皇帝要撤的消息一過來,裴湛風卷殘云把面吃完,然后匆匆道別,追到了前院。

君臣二人駕馬在侯府所有人目送下上了街道,朝著北面緩行而去。

裴湛沒試過單獨一個人伴皇帝夜行,絲毫不敢掉以輕心。但皇帝踱著踱著,卻在侯府的圍墻即將走到盡頭的時候放慢了速度,到最后,他竟然停在了夾巷口。

裴湛不由出聲:“皇上可是還有事忘了交代世子他們?”

皇帝微一側首,與他道:“你剛才可聽到一段哨聲?”

裴湛先前與趙家的子弟們嘮磕,且與花園隔得遠,并沒有留意到。他問:“不知皇上指的哨聲,是自何而來?”

皇帝默立片刻,也沒有解釋。

隨后他牽著馬韁,繼續前行。

先前那哨聲不知何時已經停了,夜色下的街道依舊有人來往,依托著這年頭的太平,家家戶戶連熄燈的時間也比從前晚了些。

一樹石榴花探出路邊矮墻,在昏黃燈光下,那抹奪目的艷紅此刻顯得有些黯淡,在墻面上投下的影子,也就更加模糊渾濁了。

在他們遠去后的巷口陰影里,此時緩緩走出一個人來,一只玉哨被握在垂著的手上,瑩瑩地泛著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