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因為對接著北上的人流,所以一直都很熱鬧,當然相對而言人員也比較復雜,三教九流的老巢幾乎都在此地。當然因為政治清明,通常都是井水不犯河水,在這兒住著也不會無故被騷擾。商賈多,鋪子也多,來消遣的人也多,趙素她們今兒要去的這間紅英社,就在通向南城門的主街上。
城中貴族們家里也有養著戲班子的,看戲不出需出門,不過那都是為不便出門的老人服務,像年輕一輩的,腿腳利索,還是愿意出門,一是熱鬧,二來也新鮮。所以慶云侯府沒有養戲班子。
余氏訂了樓上的位子,才下馬車,里頭開場前的鑼鼓聲就響了起來,門口三三兩兩的人們談論的都與今兒的戲相關,說著長公主昔年的英勇,感嘆她的早逝。原主一世人過得稀里糊涂,沒留下多少記憶給趙素回憶,進了戲堂,看到滿座的看客,也融進這氛圍里來。
粗粗一看,座中也有不少著綾羅綢緞的官戶,算算日程,威遠侯也快到京了,早晚也會成為城中的話題。果然才上樓梯,余氏就說道:“聽說威遠侯還未成親,朝中皇族里,一個端王未成親,外戚里,又一個威遠侯還單著,這一回來,指不定太后沒那么快放他走的。”
“可不是?還有個延平郡主呢。”
趙縈接著話,一行三人就這樣上了二樓。
這地方沒有正兒八經的隔間,只是每個桌都拿半人高的屏風稍作隔斷,即使坐下來,一伸脖子還是能看到四面周圍的情況。這樣雖然少了很多私密性,但是視野好,不擋前后左右,真正來看戲的話,這樣的布局反而更好。
這么一來,趙素坐下后難免往四處看了看,先是看到幾個熟悉的官眷,視線正好對上的她就點頭打了個招呼,順眼再看下去,竟然左前方又看到了個熟悉的身影,余青萍的父親靖南侯也在座,他是一個人。
自從余青萍罪行暴露后,趙素就沒怎么見過靖南侯,倒不是因為靖南侯不出現了,即使他自請降職,也還是朝中的重臣,何況靖南侯世子還被皇帝委派去了沿海組建水兵,靖南侯府的聲勢是沒有倒下來的。
看起來今日無事,靖南侯一身舒適合身的錦袍,束著玉冠,一縷墨髯修剪得十分整齊。他面前桌上只有三樣點心,一壺香茗——想不到一個深沉的武將還有這樣的閑情雅致,閑暇時一個人能來戲社這樣的地方坐坐。
他沒有發現趙素的注視,底下鑼鼓響起來,他正認真看著上場來的主角,——今日的“昭云長公主”。
趙素也收回目光,看向下方。
場下安靜,戲子的唱腔清晰入耳,一開始出來的長公主著布衣打扮,頭發也只是隨便綰著,但是扮相漂亮,眉目流轉光彩照人。
長公主比先帝小三歲,先帝籌謀大業過半之時她才加入,創業前期先帝順應天意,身邊有無數賢臣良將扶持,十分順利,當年攻入京畿時說句勢如破竹也不為過。但是在大軍挺入京畿之后,前朝的殘兵敗將聯合南邊的南越國在邊界頻起紛爭,所以在先帝定國之時,還并未天下太平。
長公主就在這個時候請纓南下,與丈夫老威遠侯立下盟誓,將余孽清除干凈之后再放馬南山。
長公主與老威遠侯是在軍中相識相戀,并且結成夫妻的。傳說中的她與陸太后相比,陸太后霸氣美艷,擅于籌謀,而長公主嬌俏可人,出手利落。當時在軍中,也有不少人追求長公主。
就在這場戰役里,長公主喪生于沙場。只能讓人感慨一句人算不如天算。
“快看快看,威遠侯上場了!”
趙縈輕聲的歡呼,打斷了趙素的遐思。
戲臺上做年輕武將裝扮的戲子也上了臺,正與長公主一道對敵,這是兩個人初見面,場下一時熱鬧起來。
長公主長得漂亮,軍中女子又少,當時追求她的人也挺多。老威遠侯是西北的駐軍將領,后來投靠了先帝。聽說也是個英俊的男子。
想到這里她不由又往左前方看去,靖南侯這時候已經看出了神,一雙眼睛直直地盯著戲臺上,濃眉微蹙,先前還隨著鼓點聲輕叩著桌面的右手,此時也停了下來。
長公主遇難那一戰,當時別處戰事已定,隨軍同往的大將不少,其中就有靖南侯和梁瑛的父親廣平伯,在她陣亡后,大伙奮起直追,一鼓作氣將敵人殺了個干凈。
一場戰爭三言兩語就這樣說畢,當時情景肯定不止于此。靖南侯此刻,也不知是不是想起了這段往事。
“侯爺。”
趙素正要收回目光,忽見立在靖南侯身后的護衛走上前去,低聲呼道。
靖南侯微微側首,那護衛就上前低語起來。
等到護衛直腰,靖南侯雙目微斂,隨后站了起來。
趙素看到那護衛掏出銀子結賬,方知他們這竟是走了。
靖南侯回到府里,靖南侯夫人迎上來。
“宮里來人怎么說?”
“就說皇上傳侯爺進宮,別的什么也沒說。”靖南侯夫人接過他脫下來的外袍,拿來官服給他穿上,“自打萍姐兒出了那事,皇上可一直都在冷著咱們,這番突然有傳,也不知道會是何事?”
她覷著靖南侯的臉色說。
“既為臣子,總有為君所用的地方。有什么好大驚小怪的?”靖南侯快速把袍服穿好,拿過旁側的官帽戴上,走出房門。
剛出正院就碰上侍妾安氏與三女余青潼。
母女倆向他屈膝行禮。
他也就停步看了她們一眼,然后就走了。
余青潼堆上臉的笑容還沒成形,就已經潰散。
等靖南侯不見了,她嘟著嘴回頭說:“姨娘不是說,只要大姐栽了,父親就會看到咱們的好嗎?我怎么覺得大姐栽了之后,父親對我們更冷淡了?”
安氏扯了扯她的袖子,示意她往后看。
余青潼轉身,這才發現靖南侯夫人也走了出來。她連忙行禮:“母親!”
靖南侯夫人皺眉:“你不去做女紅,在這里做甚?”
“回母親的話,今日的功課都已經做完了。”
“那就在房里呆著,學著做個大家閨秀。別一天到晚在外晃悠,咱們家已經出了個大丑了,別再弄出一樁來。”
余青潼平日慣會在正房和嫡出子女面前討好賣乖,此事無端被撂了臉子,臉上也掛不住。
靖南侯夫人也沒有理她,往那邊廂二小姐余青漪的房間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