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少年人踏著花香站到了墻下,約定好的哨聲響起,少女便支楞起了靠在樹下的身子,高高地翹起首來。墻頭上少年人半蹲著,露出如月色一般皎潔的面龐,他微微地沖這邊一笑,然后便如輕巧的燕子躍下來,然后挾著少女的腰肢,又如一雙比翼的鳳鳥,躍回了墻頭,再之后又落到了墻后的街上。
月下陰影處隨后也躍出幾道身影來,頗有默契地布成陣形,跟在前后左右。
趙素左右看看,等出了胡同,便打量起皇帝一身深到看不出具體顏色來的夜行衣衫:“我們要去哪兒?”
“先隨便走走。”
皇帝腳步未停,順著街邊走著,果然一副要閑逛的樣子。
趙素白了他一眼:“我就知道,什么辦正事?你就是掛羊頭賣狗肉。”
“哎,”聽到這兒皇帝停了步,“你說到羊,我想起來,上個月聽梁瑛說北門的六安胡同里開了家羊肉館,讓梁瑛帶路,我們去嘗嘗。”
趙素跟不上他的節奏——這才剛說到閑逛呢,怎么又說到吃了?“我才吃過飯。”
“那就再吃點。吃飽了才有力氣。”
就是說出來壓個馬路還得耗不少力氣唄?
不過一看手腕已被他抓住,旁邊也有穿著黑衣的侍衛走出來,正是梁瑛,便懶得跟他掰扯了。誰讓人家是坐擁天下的皇帝呢?那還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從慶云侯府走到北城這家羊肉館不遠不近,穿過三條街,四座民坊,然后加上兩座道觀,也就到了。沿途除了花香,還有零星走動的人們,臨近佳節,已經有人開始在酒館夜飲留連。這條路趙素也來過,大點的、帶標志性的商鋪和宅第都有印象,因此即便她在當中幾處停了停,也能很快跟上皇帝腳步。
羊肉館很不起眼,在大街橫岔進去的槐樹胡同里,趙素再次在胡同口停了停,然后進店坐下來,第一句話問:“梁瑛為什么會找到這里?”
皇帝目光深深:“你說他為什么不能找到這里?”
趙素望著他,目光在小店昏暗的燈光下,也變得幽暗起來。
京城與別處相比,的確是繁華許多,夜色已深,零星還有孩童的嬉笑聲傳來。或者……又還有犬只的吠叫摻雜其中。
霍明玉放下書,踱到窗前,問紫蘇:“哥哥還沒回來嗎?”
“還沒有。”紫蘇抱著疊好的兩件衣裳走到她身后,“聽說后日城門會開,到時候便是讓龍三離開的良機。郡主……也該準備進宮辭行了。”
霍明玉轉身:“他把二哥趕走了,當真也要把我趕走?”
紫蘇抿唇,為難了片刻道:“下晌姚林已經在挑選護送郡主離京的車馬和人手,瞧著是真的。”
霍明玉臉色寒下來:“他瘋了!他以為他身邊有很多親人嗎?我是他唯一的親妹妹!”
紫蘇更加抿緊唇低下頭來。
霍明玉踱回屋里,深呼吸兩下,又說道:“段疏走了,固然是可以編個理由混過去,太后和皇上也不會放在心上。可是我若要在這當口走,即使我去辭行,太后又怎么會放行?難道他想跟太后死纏爛打嗎?如此他就不怕太后懷疑了?”
紫蘇抬起頭,緩聲道:“侯爺當下,似是鐵了心要把這條道走到底。奴婢猜想,他應是不愿再顧忌那么多,皇上已經在敲打他了,他若想不落到被動境地,就須當機立斷,只是還不知道皇上是如何察覺的,總之,奴婢覺得,侯爺應是被擾亂計劃了。”
“那這不就是飛蛾撲火嗎?”
霍明玉脫口說出這句話,末了也不由攥住了手。隨后她問:“他到底去哪兒了?”
紫蘇下意識看了眼夜色,說道:“好像是南山寺。”
“他跟尼庵還有瓜葛?”發現自己對親哥哥了解得并不深的霍明玉臉色又寒了兩分,然后說道:“去備車,我們去看看!”
“郡主!大晚上您還是留在府里吧,若有危險——”
“我若是就這么稀里糊涂地又出了京,危險更大呢!別羅嗦了,快去!”
紫蘇無奈,半日后深吸一口氣,退了下去。
南山寺位于北城門內的槐樹胡同,距離威遠侯不過隔了一條街而已。霍明玉敢于出行,也是因為路途不遠,對寺里寺外情形也較熟悉。
此刻寺內靠西面的一間禪房外,兩名丫鬟及兩名女尼正靜立守候在兩側,稍遠處的臺階下還立著兩名jing壯護衛。點著兩盞油燈的禪房里頭,也坐著兩個人。盤腿坐在炕桌東面的霍修身形微歪,手捧著一份經文倚燈細看。屋里安靜得只有對面人輕挪杯盞的聲音。
“又jing進了。”驀然間他緩緩出聲,經文合起來,目光也投向了對面,“不愧是老太師最得意的孫女。便是令尊在世,年輕時也未必能有這樣的功底。”
羅嫣如嘴角輕揚,手里一只白玉杯映得她一雙手越顯白皙滑膩:“家父一生平順,從不曾有憂心之事,他的功課一切從心。我則不同,少時順遂,年長失怙,隨后家族失勢,我憋著一股氣,若不長進,該如何是好?”
霍修垂眸,端起她斟好的一杯茶:“我亦如是。總歸是苦難催人成長。”
他飲盡這杯茶,看向對面:“你該聽你母親的,說門好親事。”
羅嫣如雙手微頓,隨后聲音又平靜無波:“什么才算是好親事?有權的,有勢的?還是聽話的?”
霍修默語。
“我其實挺累的。我大哥沒什么野心,性子也不夠硬,并不是個頂門立戶的好人選,可是父親只有他一個兒子,而且還是祖父這一支下來算姿質最好的子弟,沒人能替代他。我們姐妹——婷姐兒不諳世事,心地單純,任憑母親擺布,也是不頂大用的。
“我倒是有一番撐起家門的心思,無奈又是個女子。沒有人看得到我的能力,即使看到,也沒有人會答應由我來掌家。我注定只能遵循父母之命尋個人嫁了。但若家世敗落,又能找到什么好人家?于是我一邊不知該去覓誰,一邊還要照看家務。”
說到這里羅嫣如抬起頭來,帶著苦澀莞爾笑道:“所以,即便是說親事,我的命又哪里能由我掌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