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水閣此刻,靜謐而安寧。
容顏俊美的男子坐在輪椅上,懷里抱著一個安睡的女子。面前油燈下,擺著一盤黑白子。
他單手執子,凝神思考著落子之處。
桌上的燈花,忽地爆了一下。他唇角慢慢勾起弧度,落下了一子后輕輕在寧嫣頸后睡穴處拂過,然后朗聲道。
“貴客降臨,怎么不進來呢?莫非要顧某這等殘疾之人出門迎接不成?”
“嘭嘭”一股強大的氣流沖開了房門,夾雜著無數的碎雪與冷風灌了進來。顧明軒眉頭一皺,輕輕運氣,護住了寧嫣的全身。
“歸嵐山主,好久不見!”一身明紫的男子悠然邁步走了進來,一雙瀲滟紫眸中盡是陰冷而殘酷的笑意。在看到顧明軒懷抱中的寧嫣時微微一愣,然后笑意漸漸地加深了。
他一撩長袍,做到了顧明軒的對面。
“山主好興致,雪夜懷抱佳人飲茶自奕。人世間最好的事怕是都讓山主占全了。”他毫不客氣地拿起了寧嫣方才飲過的杯子,倒了杯茶。
顧明軒眸色一沉,手腕輕旋“嗖”地一聲,一枚黑玉子破風而去帶著勢不可擋的氣勢砸落了云修手中的杯子。
“你不配動她的東西!”他又執一子,落于棋盤冷聲道。
對面那人不置可否地笑笑,這時天一水閣外幾道身影落了下來。看到閣中的一幕,都是一驚。陸離道:“屬下來遲,請山主責罰。”
顧明軒悠悠道:“云修大人乃西涼國第一高手,師從現任大祭司。翻墻撬院這等事你們哪里是他的對手,都退下吧!”他語氣中帶著絲絲嘲諷。
云修不以為意地笑笑:“做慣了君子,偶爾做做梁上君子也不錯。山主這等高風亮節之人自然是不屑的。”
“阿寧這公主做得太過清貧,云大人看中什么東西不如直接拿去就好,無需客氣。比如說那把鑲著綠珠的縛游刀。”他隨意地朝內室案邊的墻上一指,然后又落下了一子。
云修掃了眼那把刀,眸中閃過復雜的情緒,但很快又恢復了平靜。
“若是云大人沒什么滿意的,顧某可就要送客了。”他抬眼看了看云修,笑得清淺而冷淡,“顧某不過山野莽夫,又無一官半職,加之雙腿殘廢,比不得云大人受皇上的重用。但是,為了阿寧,顧某不介意雙手沾滿血腥。”他低頭摩挲著女子白凈的臉頰,那一刻眸中的笑意似乎有了溫度。
那樣相擁的兩個人唯美成一幅亙古的畫卷,落在云修眼中卻分外刺眼。
他鼓掌冷笑道:“真不知道山主大人是多情還是無情。對于自己所愛之人珍之重之,對于陌生人卻輕賤得如同螻蟻一般。”最后一字的音落在了他包含內力拍于桌面的一掌之下,棋盤上的所有棋子開始輕微地抖動。
顧某單手運氣,灌入圓桌抗衡云修的內力,棋盤上的棋子抖動的更為劇烈。
“其余人的生死與顧某何關?一個連自己的命都要別人來救的人,根本不配活在世上。對于當年的你,阿寧已經仁至義盡!”
云修氣急,另一手猛然劈下。“轟”地一聲,圓桌從中間裂了開來,棋子四散八方。
顧明軒急速后退,單手撐起斗篷遮住了寧嫣。灰塵中,只聽云修冷笑道:“山主大人,咱們就后會有期了。”聲音越來越遠,飄離了天一水閣。
陸離等人連忙進屋,連剛剛睡下的青鸞小五等人也被吵醒了,紛紛趕了過來。
“山主,沒事吧!”
“噓!”許是剛才的動靜太大了,他懷里的寧嫣掙扎了一下,似乎想醒過來,最終又沉沉睡去。他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拍打著她的后背,輕聲說道:“走遠了?”
陸離躬身道:“是!”
“把一切與云修有關聯的人事查清楚,另外在公主府附近尋一套宅院,年后我們搬過去。”
“屬下遵命!”
“暗衛何在?”
屋頂上飄下來一抹黑影:“在!”
“連夜去一趟天牢,看看杯月現在如何?”
“屬下遵命!”
“青鸞小五,把天一水閣收拾一下,重新換個黃梨木的桌子。”
“是!”
臘月時節,帝都家家戶戶的門口都掛著一個耀眼的紅燈籠。暖暖的,像是在指引遠方的游子找到回家的路。
雪依然漫天地下,寒風卻要柔和得多。寧嫣冒雪去了一趟東和皇宮,到乾元宮的時候太醫正在給鄭瑜換藥。天氣寒冷,傷口好得慢,十多天過去了才開始結痂。
大殿里燒著炭火,暖融融地。
寧嫣接過了太醫的活計,給鄭瑜包扎。因為要換藥,鄭瑜的半個身子都是裸露的,此刻不免有些含羞。
寧嫣佯怒道:“躲什么,坐好了。”
少年方才端正做好,可是耳朵紅得已經快要滴下血來了。
寧嫣一面上藥,一邊狀似不經意地問:“云大人呢?怎么不在?他不是一貫和你同進同出的嗎?”
“云先生有些事情,暫時出宮去了。”他小心翼翼地回著。
“皇上年紀也不小了,過了年,也就十五了。是個時候選個合適的人陪在身邊,若是有喜歡的,等到你親政之時也好一并封后。”她低垂著眼瞼,仔細地看著他的傷口,慢悠悠地說。
鄭瑜心一沉,有些不愿:“朕不要女人。”
“不要女人,難不成皇上喜歡男人?”寧嫣一巴掌拍在他頭上,“你知道現在宮里宮外有多少流言蜚語說皇上是斷袖,有龍陽之癖的嗎?”
“那些人世俗而齷齪,何必管他們?”
“那你告訴我,為何對云修青睞有加?”
“因為云先生懂我!”
“懂你?”寧嫣冷笑,“懂你,才好背叛你。”
“云先生不是那樣的人,他知道我最想要什么,他是我的朋友!”鄭瑜紅著臉爭辯道。
“瑜兒,皇姐承認這些年忙于政務疏忽了你,深宮之中你很寂寞,沒有能說話的人。所以皇姐不反對你結交一些好友,可是這個人,誰都可以,但不能是云修!”
“為什么?”
“我與他曾經有一段舊怨,我擔心他為此而接近你。”
鄭瑜聽聞松了口氣笑道:“皇姐大可不必擔心,云先生第一回見你的時候就跟朕說了,當年的事只是一個誤會,他從未放在心上。”
寧嫣看了看他,嘆了口氣:“總之,你離他遠點,日常我讓你看的折子、文書一律不許給他看,無論內宮還是朝堂一切事務都不許他插手。明白嗎?”
鄭瑜點點頭,眼神中卻閃爍著另一番光芒。寧嫣看在眼里,只無聲地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