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姝

第二十九章 一杯成喜亦成悲

“民間流傳,孝淵帝和端懿皇后伉儷情深。端懿皇后來自江湖,生性自由灑脫。孝淵帝南巡時遇見了她,便一見傾心。后來更是力排眾議,廢掉于謹的妹妹瑞皇后,封她為皇后。然而即便是那樣的專寵,他們之間還是有了一個越貴妃。”陸離望著樓下漸行漸遠的馬車嘆道,“傳聞,這個越貴妃是帝都第一美女,也是第一才女。當時的盛名足以同現在的你比肩。”

“略有耳聞。不過當年她不是被送出宮了嗎?并且這么多年,一直音訊全無。現在卻又為何突然出現?”她若有所思地扣著棋盤。

顧明軒扣下一子輕聲道:“善者不來,來者不善!”

“山雨欲來,看來是躲不掉了。”寧嫣苦笑道。

“她是鄭瑜生母,按照輩分,她應該是皇太后。光是這個身份,也足矣壓你三分。”他又落下了一子。

寧嫣沉默不語,過了一會兒笑道:“何必呢,一年之后鄭瑜親政,我也便功成身退了。”

“到底是人心難測。你聲名太盛,執掌朝政多年,百姓對你無不擁戴有加,他們自然是忌憚的。”顧明軒幽幽嘆道。

說話間,聽到樓下一陣陣喝彩的聲音。有人大聲叫嚷:“再來一段!”拍桌子聲、跺腳聲、鼓掌聲不絕于耳。不知底下人做了什么,只聽牙板一敲,頓時安靜了下來。

寧嫣好笑道:“沒想到羅神醫說書說得這么好,以前歸嵐山還真是埋沒人才了。”

“唯一不曾埋沒的,便是咱們東和護國公主的治世之才。”陸離坐在窗臺上,笑得分外歡暢。

顧明軒微笑著頷首表示同意,寧嫣沒好氣地看了他們一眼。

“豆……哦不,塵夜呢?”

顧明軒看向陸離,陸離搖著扇子笑道:“現在應該還在陣里呢?”

“多久了?”

“該有一天一夜了吧。”

“他還是個孩子,未免有些嚴苛……”

顧明軒瞥了她一眼,幽幽道:“心疼了?”

“沒有!”某人回答得斬釘截鐵。

男子無聲地笑著,最終一子落下。“我贏了!”

寧嫣搖頭嘆氣:“不玩了,不玩了……怎樣都是輸……”

“不會啊,你親我一下,我就讓你贏一局。”某人依然笑瞇瞇地瞧著她。寧嫣漲紅了臉,她實在是沒有這只狐貍中的狐貍臉皮厚。

身后陸離相當識趣地,一個翻身從窗口躍下了樓。“我什么都沒聽到啊……”清朗的聲音慢慢消散在了風中。

寧嫣正色問他:“他自己怎么說?”

“放心,我的公主。”他搖動輪椅,到她的面前,拉著她的手笑道:“他亟需強大,而我們亟需一個助力。何樂而不為?而你無須擔心,他和皇宮里的那個可不一樣。”

“你夸他就夸他唄,干嘛還順帶貶低一下旁人。”寧嫣甚是不滿。

“我知道你對他有感情,可是你應該不會否認我的判斷對嗎?鄭瑜成不了大氣,一者是先天所限,缺少雄才大略,無心做一個安穩皇帝。另一者是緣于你。其實仇恨很多時候都是動力,而對于他而言,他的所有仇你都幫他報了,而他的江山你治理的很好。他已經無需奮發向上,勵精圖治,因為他知道有你在……”

“可是我已經告訴過他,我只是陪他一時。”

“所以……阿寧,你雖聰慧,卻不擅洞察人心。”他嘆了口氣。“我從未見過他,我所知道他的一切都是從你的口中得知。可是你便不覺得有何不妥嗎?”

寧嫣皺著眉頭思索,喃喃道:“不妥……”

“他幼時,東和劇變,他作為一個傀儡在于謹手下茍延殘喘了三年。你覺得那三年他是怎么過來的?于謹一直因孝淵帝廢掉他妹妹瑞皇后而懷恨在心,會輕易放過他嗎?可是他竟然毫發無傷地等到了你的出現。”

她臉色蒼白,有一種讓她恐懼的猜測呼之欲出。

“別說了,阿軒……別說了……”

“阿寧,他已經做出了選擇,而你也逃不掉……”他淡淡看著她,眼中滿是憐惜。

窗外柳枝輕揚,柔和的春風一陣陣吹入清風樓中,帶來了沁人心脾的芳香,還有熱鬧世俗的煙火氣息。陽光溫溫柔柔地灑落下來,恰好覆上了他們滿肩滿頭。

次日傍晚,丁伯匆匆來報:“公主,大理寺賈大人來了。”

“請他進來。”寧嫣放下了手中的書。不知為何,她隱隱覺得胸口有些壓抑,已經許久沒有這樣的感覺了。

賈施道帶來了一個消息,秦杯月于獄中畏罪自殺。臨死前,在地上留下一行血字“結草銜環,來世再報”。官差發現的時候已經呼吸全無,死去多時,面容安詳寧靜。經仵作查驗,犯人為服毒自盡。

“既然已死,那便結案吧。”她拿著案宗,側臉氤氳在夕陽中,看不清悲喜。“下去吧。”

夕陽西下,觸手悲涼,而斯人已逝。她回想起多年前的那段往事。

佑慶元年,那時秦杯月還是晉城的紅袖坊里的藝妓。無人知其來歷,但一手琵琶,名動四海。那時候多少人從四面八方趕來,只為聽“朝音”的一首《弄輕塵》。很多人甚至給她起了一個“琵琶圣手”的雅號。

寧嫣也是慕名而來,想看看這個傳說中技藝無雙,風華絕代的朝音的模樣。

可是剛到晉城便聽聞,紅袖坊的朝音因不肯委身城主做妾室,而被誣陷下了大獄。并被挑去手筋,裸身吊于鬧市之中。為了防止她咬舌自盡,而特意卸下了她的下巴。

那日,寧嫣看到的便是一個蒼白孱弱,受盡侮辱的女子,她頭發蓬亂遮著眉眼。一雙鳳眼暗淡而麻木。周遭的人來來往往,也指指點點。也有好心人不忍見到她這幅模樣,便脫下自己的衣服罩在她身上,可是當即便被衙門的人抓了起來。此后,人們再也不敢伸出援手。

佑慶元年的時候,于謹剛剛把持朝政,吏治一片混亂。地方官員的勢力越來越大,生殺予奪,并且無人制衡。百姓們雖然叫苦連天,可是投訴無門。

朝音被吊于鬧市整整五日,無人問津,直至寧嫣的出現。寧嫣后來救下她后問她是不是很絕望。

她說,是啊,絕望得想死。她只是淪落風塵,可是依然傲骨錚錚,不愿以色侍人,不愿出賣靈魂。所以她不后悔自己的決定,可是更讓她傷心欲絕的是,與她情投意合海誓山盟的那個人竟然望風而逃。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