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嫣見到顧明軒的時候,他正坐在輪椅中看書,身邊一個燃著安神香的爐子裊裊娜娜。柔暖的日光穿過雕花的格窗灑在他清俊的容顏上,透著一種說不出的安詳與寧靜。
她呆呆地站在門口,挪不動腳步,直至他倏爾抬頭看見了她。
“怎么不進來?”他放下書,抬頭淺笑著看著她。
寧嫣尷尬地笑了一聲,只覺得手腳都無處安放,靠在門欄上低著頭。顧明軒嘆了口氣,搖著輪椅到她身邊,手攬在她的腰上,略一使勁寧嫣就被拉坐在他腿上。
愣了一刻,她掙扎著起來。只聽到耳邊傳來他低沉而清冽的聲音:“阿寧,你一定要讓我的腿成為我們中間的阻礙嗎?”
他靠得極近,懷抱里傳來一股清爽而好聞的味道,仿佛山澗溪流,青青野草,讓人不由地沉淪深陷。
“沒有……”
“當年的事說到底也是我的責任,所以我躲不了。就算沒有你,云修想必也不會放過我。所以,別難過了好嗎?”
寧嫣點點頭,眼眶卻漸漸地紅了。
“阿軒,豆子很厲害,不出意外地話他一定是今年的武狀元。”
顧明軒順著她柔軟的長發輕聲道:“他天生神力,是個練功的好料子,可惜開始得太遲。我學武之時,師父讓我師兄妹三人選兵器。我選的是軟劍,大師兄選的就是一把重劍,而豆子若是能得他的指點想必會受益匪淺。”
“倒是很少聽你說起過你的同門師兄妹。”
顧明軒笑了笑:“非是我不愿說,只是實在無聊得緊,你肯定不愿意聽。”
“那我現在想聽了,你說吧!”寧嫣睜大了眼睛,滿臉期待地看著他。
顧明軒失笑搖搖頭:“我五歲上山拜師學藝,師兄長我五歲,師妹小我兩歲。師尊性格清冷,不喜熱鬧,所以我們無論是練武還是學道都隔得很遠。雖同在一山,卻很長時間都見不到面。偶爾只有中秋節的時候,師尊會出關看看我們。我最后一次見到師兄就是在他下山的時候,那時他剛剛弱冠。他在雪山腳下叩了三個頭,然后頭也不回地走了,身上還背著那把重劍。”
“那之后呢,你可有遇見過他?”
“你忘記了?”他捏捏她晶瑩潤秀的鼻子笑道,“那一年,我們在映月湖邊遇見的那個滿臉胡須的大漢,一口氣喝了三壺酒,彈劍而歌,磊落瀟灑。你當時還說,這世間怎么會有這般放浪形骸之人。”
“我想起來了。”她的眼睛晶亮閃爍著動人的光芒,“你當時好像是說他有些面熟,后來還追了出去?回來也沒見你說什么,我就忘記了這回事。”
“我也是后來才知道,師兄下山后遇見了一個女子,與她兩情相悅。那姑娘是個大家閨秀,與陸家堡的少堡主已經有婚約在身。我們遇見他那時,那姑娘已經嫁為陸家堡少堡主夫人了。師兄自然是傷心失意,一個人漂泊江湖,放浪形骸也就不足為怪了。”
寧嫣想了想有些嗤之以鼻:“那姑娘肯定不是真心愛你師兄,若是換做是我,即便是死也不會輕易嫁人。”
“若我是師兄,我倒希望你能忘記我。”
“為什么?”
“一個人寂寞總好過兩個人漂泊,權衡之下,也許忘記才是最好的選擇。”
“可是你不覺得忘記太過殘忍了嗎?被忘的人也許痛苦,可是忘記本身不也讓人難以接受嗎?自己的幸福難道不應該自己去爭取嗎?”她有些激動,琉璃色的眼眸盯著顧明軒。
直看得他敗下陣來,搖頭苦笑道:“阿寧,你認真了。”
說話間,門外走來一個人,衣袂隨風,一把扇子也搖得生風。來人正是陸離大人,一張娃娃臉配上標準的狐貍式微笑。
“屬下打擾兩位大人了。”
寧嫣不自然地想起身,卻被顧明軒牢牢地困在懷里。
陸離了然地微笑:“武舉已經結束,塵夜公子眾望所歸成為今年的武狀元。不過……公主想必不清楚,除了塵夜公子之外,皇上單獨拔擢了楚風為禁軍統領。”
“楚風?”
“是。若暗衛所查無誤的話,楚風應是云修的弟子。”
“那就不足為怪了。一來一往,此消彼長才能互為壓制。不過,查清楚晉國公府的動靜了嗎?”寧嫣冷笑道。
陸離道:“奇怪得很,只見云修進進出出,其他一個人都見不到。更別說有什么女子的蹤跡了。我懷疑,越貴妃如今應該躲在皇宮里。”
“畢竟那是她曾經住過的地方,皇上又是她的兒子,住在皇宮不是比晉國公府更加理所應當嗎?”寧嫣轉頭看顧明軒,“你覺得我要不要先會一會這個越貴妃?”
顧明軒修長的手指扣著她的手輕笑道:“做什么?知己知彼嗎?”
“師父當年跟我說過,她與越貴妃有過一段恩怨,甚至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她出宮后,越貴妃才受寵,她回來的前后,越貴妃失蹤。我想其中必然有所聯系。現在我們在明她在暗,我想處處被動不若主動出擊?”
“在我看來一動不如一靜。你知道蛇是怎么捕獵的嗎?看好時機,出其不意才能給出致命一擊。”他語氣柔柔,說出的話卻擲地有聲,“越貴妃急于回宮,云修急于復仇,我們不如以靜制動,見招拆招。”
于是乎,武舉過后,長公主便再次抱病在府休養。一連多天不上早朝,甚至連朝政也不處理,一股腦全部交給了鄭瑜。明著看上去,全部撒手不管。魏延和邢如安多次上門求見,全部給攔在了公主府大門外。
而寧嫣帶著青鸞搬到了清風樓,整天喝茶,下棋,彈琴,作畫,偶爾還借陸離之手下樓小賭一把,日子過得賽過神仙。若是讓那些朝臣看見了這般模樣的長公主殿下,估計第二天一個個就告老還鄉了。
直至原訂皇上出宮去法華寺祈福的這天,陰云密布,暴雨傾盆。
無極殿外,長公主的御駕姍姍來遲。許久不見,長公主愈發瘦削,扶著車轅的十指骨節分明,一點肉都看不到。再看臉上,蒼白到近乎透明,弱不禁風的樣子一吹就倒。
鄭瑜連忙迎了下來,目光中流露著些微心疼。攙著她柔弱無骨的手道:“皇姐,怎么病得這么重?可有請太醫瞧過?”
寧嫣咳了幾聲,嘴角勾出一抹無力的微笑道:“瞧過了,總也不見好,到底是身子骨不行了。本宮記得今日皇上要出宮祈福,特意從府中趕過來陪伴皇上出宮。這雨大,路滑。需得讓抬轎的人小心些走……咳咳……”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