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業!請太醫!”鄭瑜轉頭吼道。
段業一愣,連忙向殿外的小安子使了一個眼色,小安子一溜煙跑得沒了影兒。
寧嫣無力地笑道:“皇上,不用麻煩了。來時,本宮已經吃過藥。今日要出宮祈福,切莫耽誤了時辰。”
“是啊,萬一太醫來了查出些什么,祈不了福倒是小事,若是丟了皇家的顏面可就是大事了。”云修抱臂而立,老神在在地嘲笑道。
寧嫣勉力抬頭看他一眼,額頭的汗已經涔涔地往外冒:“皇家顏面之事,便不勞云大人一介外臣擔憂了。”
鄭瑜皺眉思索了一會兒,沉聲道:“段業,今日法華寺祈福之行取消,讓無極殿等候的諸位大臣先行回府吧!”
某人臉色一白,急道:“皇上!祈福一事怎能擅改時辰呢?況且長公主……應無大礙……”
鄭瑜冷哼一聲,周身突然散發出一股乖戾之氣。長袖一揮,冷笑道:“不如讓你來做皇上?”
云修慌忙下跪,恭敬道:“臣不敢!”
鄭瑜不動聲色任他跪著,直至小安子領著太醫院的院判穿過瓢潑的大雨進了無極后殿。大抵是走得匆忙,老太醫一身青灰色的官袍都被濕透了,花白的胡子也便成一綹一綹的,頗為好笑。
寧嫣歉聲道:“勞煩胡太醫了。”
“不敢當,本是臣分內之事。”他顫顫巍巍從藥箱里拿出一條方巾,覆在寧嫣手腕上仔細地把著脈。
鄭瑜急道:“皇姐身子可有大礙?”
“皇上莫急,長公主身子一向較弱,又多思慮,整日辛勞。而今乍暖還寒,稍有風寒牽引便數病齊發,需得好好靜養調理。”
鄭瑜點點頭放下心來,一撩袍子做到了寧嫣身邊,熱切地握住了她的手笑道:“皇姐,如此朕便放心了。”
寧嫣臉上的笑慢慢僵硬,不動聲色地抽出手,有意無意道:“云大人怎么一直跪著呢,下著雨,地上濕氣重,倘若得了風寒可如何是好?皇上,還是讓云大人起來吧!”
鄭瑜開心笑道:“一切都聽皇姐的,起來吧!”
云修低著頭,抬著袍子慢慢地起了身,看向寧嫣的紫眸仿佛漩渦一般深邃難言。
于是,長公主坐著馬車來,又在眾人意味不明的目光中坐上皇上的御駕回去了。上車后,青鸞看著靠在車上閉目養神的寧嫣欲言又止。
“想說什么說!”寧嫣抬眼掃了她一眼。
青鸞怯怯看了她一眼,突然間狂笑出聲:“噗哈哈哈……公主,你太厲害了……”
寧嫣挑眉笑道:“你家公主是誰?想當年,我可是一人撐起了一個云貴戲班子。”
“戲班?”
“是不是很奇怪?”
青鸞呆呆地點了點頭。
寧嫣眼神有些迷離,思緒仿佛漸漸地飄回到很多年前:“這么一想,這么多年我還真是經歷了很多事。遇到阿軒之前是,遇到阿軒之后也是。”
那是很久之前的一段往事。師父進宮之后,遇見顧明軒之前,有一段時間她身無分文,落魄地堪比乞丐。走投無路之際,遇見了云貴戲班。云貴戲班的老班主是她遇見的第二個對她好的人。
老班主收留了她,對她傾囊相授,戲班的人對她也都格外地好。老班主曾經的女兒死于戰亂之中,所以看見寧嫣衣衫襤褸地出現在他面前時激動地老淚縱橫。盡管后來知道,寧嫣并非他的女兒。寧嫣天資聰穎,一學就會,很快便成了云貴的臺柱子。十里八鄉,也是聲名遠揚。
那時戰亂頻繁,很多百姓都流離失所。云貴戲班一直在邊關大小城鎮穿行,老班主心善,一路上不知接濟了多少人。直至行到徽州那日,一個城幾乎已經逃了大半的人,城墻外兵戈殺伐聲不絕于耳。
大伙兒都問:“都沒人看了,還演嗎?”
所有人都望著老班主,他花白的胡須微顫,只聽他慢慢地說:“只要有一個人看,我們就演!”眼光中滿是蕭索,不知今夕是何夕的蕭索。
戲班里的人大多是戰亂中流離失所被老班主收留的孤兒,他們沒有任何的不滿。安靜地開始搭臺,唱戲。周邊幾乎空無一人,除了幾個乞丐,只有駐守的衛兵偶爾會停下來,看一看。然后又步履匆忙地離開。
直到徽州城的城門被攻破,鑼鼓聲戛然而止。剩下的人們四散逃逸,云貴戲班就此被沖散了。
“后來呢?老班主呢?”
“我沒有再見到過。直到歸嵐山建立,我讓隱衛去尋他們的下落,可是那年頭多得是不知姓名便埋骨荒野的可憐人。如何能查得到?”寧嫣幽幽嘆了口氣,到底是老了,越來越愛回想從前的事。
青鸞笑道:“老班主人那么好,老天一定會保佑他的。”
“但愿吧!”她掀開一角的窗簾向外看去,雨勢已經小了下來,青石街道濕漉漉地。街角的鈴蘭在雨水的清洗下愈發鮮亮,一股清新的氣息從泥土中鉆出來,鉆進了她的鼻中。
馬車慢慢地拐出朱雀大街,行進了一個偏僻的小巷子。
下車時才發現,朱漆凋落的大門口站著一個撐著竹傘的白衣少年,眉目清冷,修長玉立。
“喲!這是誰啊?不是咱們新晉的武狀元嗎?”寧嫣調笑道,“你不去兵部報道?來我公主府有何貴干?”
“塵夜不敢!”白衣少年躬身一禮,“大人說,讓我此時在此等您。”
“阿軒?說罷,你有何事?”
“塵夜要拜謝長公主的提拔之恩,若是非長公主,塵夜斷不能夠成為武狀元。”
寧嫣瞅了他一眼:“官還沒當上,官腔倒是十足。我沒有提拔你什么,你有今天是你自己的本事與阿軒的能耐,你謝他就好。不過……”
她意味深長道:“豆子,我必須提醒你,不要急于復仇,因為時候還未到。武狀元是我可以給你的第一步,剩下的路怎么走你自己看著辦。當然以你的聰明,不可能看不出如今朝中的局勢暗涌。你若想走得長遠,便把那些小心思都收起來,收好了,不要輕易為人察覺,被人利用。”
塵夜抬眼看了她一眼,又深深地低下頭,聲音低沉道:“塵夜受教了。”
“軍中也不是那么容易待的地方,就算你是武狀元也是一樣。其間分寸,你自己把握。下去吧!”寧嫣揮了揮衣袖,轉身走進門內。
少年鞠了一深躬,久久不起。長長的睫毛微顫,壓抑住了眸子中的無邊紛亂思緒。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