佑慶十年五月末,梨花初綻卻又被暴雨打落,庭院里盡是滿地殘紅。
巍峨雄偉而又流光溢彩的東和王宮在一個平凡的夜晚經歷了一場早有預謀的血腥清洗與殺戮,史稱“奪權之變”。此夜過后,東和政權易主,由東和長公主寧嫣全數交還到衡嘉帝鄭瑜之手。不久,前孝淵帝寵妃,皇上生母越貴妃還朝,皇上特地廣召天下敕封為東和端穆圣武皇太后,追封前端懿皇后為端孝明安皇太后。封誥中特有“端”字,用以致敬前端懿皇后。一時間,百姓稱快。
可是孰知這不是又一場災難的開始。衡嘉帝自幼受長公主教誨,本應勵精圖治,勤勤懇懇。然而自打親政的第二日開始便日日聲色犬馬,醉生夢死。東和大權再度旁落,東和端穆圣武皇太后開始垂簾聽政,東和與之前素無來往的西涼關系日漸密切起來。
墻邊的秋千輕輕悠悠地晃動,秋千上坐著個白衣素凈的女子,長發未梳直垂腰間。看起來安詳而寧靜。她突然間看向自己的手。陽光中,五個手指均勻而素凈,修長瑩潤。
很難想象,不過六七載這雙看似完美無瑕的手竟然已經滿是血腥,可能老天爺都覺得她是罪有應得。
頭頂上突然間多了一片陰云,寧嫣抬頭一看,后面站著的是一青衫長袍的男子,娃娃臉笑起來一團和氣的樣子。
“陸離。”她勉強笑了笑打了聲招呼。
“青……寧嬋已經睡下了。羅神醫正在想解開她身上萬足蠱的法子,所以你也別愁眉不展了。”他捏了捏她的肩。
白衣女子點點頭,低頭看著繡鞋下的片片殘紅,側顏安靜而美好。
“對了,蕭凜昨夜便已經離開。他說,魚已經上鉤,他要回去收網了。還讓我轉告你,如果東和實在呆不下去便去南武找他吧。”
寧嫣聞言一嘆:“他還真的很有自信。”陸離點點頭,在她對面坐了下來。“阿寧,作為朋友其實還是有些話想要對你說。”
“嗯你說。”她琉璃色的眼眸無一絲波瀾低頭看著腳下。
“無論是你還是山主我都認識很多年了,名為主仆實則與朋友無異。我了解你,也了解他。可正是了解我才想告訴你,感情經不起消耗。愛得越深,越容易累。如果累到撐不下去的時候,放手也就會很容易了,明白嗎?”
寧嫣抬起了蒼白的臉有些失神地看著他,嘴唇微微地顫抖:“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不應該再讓山主等待了。”他正色看著她,認真地說,“這么多年了,自從遇見了你,他的生命就好像不再屬于自己一般。他創建歸嵐山是為了你,殘廢是為了你,失意是為了你,拋下一切來到他最不想踏足的帝都也是為了你,他厭煩紛爭與算計可是如今身陷漩渦更是為了你!可是你呢?你的心中可有考慮過他分毫?你名揚四海,叱咤風云,而他呢只能默默做你背后的男人?阿寧,相信我,這不是一般男人可以忍受得了的。更何況他是顧明軒,當年譽滿天下的江湖第一人!”
“不要太自私了阿寧。”陸離走的時候丟下了這樣一句話,讓寧嫣久久失神。
思緒不經意地飄回到半夜闖宮的那一晚,更深露凝,夜寒霜重。
東和王宮里殺聲震天,被驚醒的人一出門就看到火光漫天,當下衣服都來不及穿戴整齊便急著收拾金銀細軟逃命去。正當黑衣人與歸嵐山眾人殺得難解難分時,蒙訣率領禁衛軍趕到,把不小的東和王宮重重包圍住。喝令眾人安靜下來,說是長公主有令,任何人不得隨意出入王宮。
蕭凜護著寧嫣一路向乾西三殿走去,白日里不算長的一段路此時卻仿佛荊棘遍布,每一步都有人倒下,然后又有人瘋狂地涌了上來。
蕭凜仿佛天生為嗜血而生,越是殺戮越是興奮,長劍舞得如同繁星墜落一般竟然還狂笑吟詩道:“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寧嫣看他的身法招式有些眼熟問道:“你師從何門何派?”
“無門無派,自學而成。”他慨然一笑,反手一劍刺入身后敵人的咽喉。
歸嵐山來的人不多,但是七殺七使的武功無一不是顧明軒親自指點的,可以說都是以一敵百的高手。就這樣一行人,逼近了乾西三殿。
而此時,乾西三殿的高臺之上站著一個一身明紫的背影,負手于身后,仰對蒼天,似乎一點也沒有察覺到四周的殺伐之聲。
“云修,青鸞呢?交出來!”寧嫣看著他,一步一步地邁上臺階。
那人輕輕笑了一聲,慢悠悠地轉過身:“原來是公主殿下啊,這么大陣仗難道要逼宮造反不成?”
“逼宮?本宮手握三十萬大軍,何須逼宮?”寧嫣挑眉冷笑。
云修搖搖頭,血色紅唇顯得一張絕色的容顏更加妖魅。“長公主心系胞妹,微臣自然理解。不過在此之前,有個人您得先見一見。”他轉身對著乾西一殿的殿門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嘴角含笑,不言自明。
寧嫣轉頭之時便看見蒙訣率禁衛軍趕到了,八尺大漢面帶憂色地望向她。她笑了笑,給了他一個安定的眼神,轉身邁步向殿內走去。那扇鏤花云杉大門佇立眼前,門后仿佛潛伏著巨大的可以吞噬人心的妖魔,讓她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刃上。
年輕的白衣女子提著裙角,一步步地向著乾西一殿走去。肅穆而莊嚴,儀態天成。
直至多年之后,寧嫣依然忘不了那日在乾西一殿中的所見所聞,她也從未后悔過自己的選擇。那個女子,無怪乎先帝念念不忘,當年的帝都第一美女十幾年過去了依然是風華絕代。
她說,我來拿回屬于我的東西。
她反問,什么東西是你的?
她笑答:你所擁有的一切,名望,地位,財富,榮耀,還有皇上。
她嘆,那你可真是煞費苦心。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