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夕陽雖然下了山,然而枝頭的蟬卻叫得越來越歡,空氣中彌漫著悶人的燥熱。
施柔蹲在鏡湖邊洗著剛才抹黑的臉,洗到最后卻一個人蹲在黑暗中發起呆來。臉上清亮的水珠被晚風一吹倒甚至涼爽。就在她想起身的時候,卻忽然發現身邊伸出一只修長的手。手上是一塊潔凈的絹帕,帕上是一支歪歪扭扭的梅花,梅花下似乎還繡著什么字,天色太看看不分明。
她接過來笑道:“小五,謝謝你啊。”
“不客氣。”身后傳來的聲音讓她渾身一僵。“……大人。”然后僵硬地轉身,果然是顧明軒坐在輪椅上淡淡地看著她。彌漫的黑霧遮住了他的容顏與讓人不敢直視的明亮眼眸,讓她安心了一點。
“怎么?你很怕我?”他挑眉道。
施柔愣了一愣連忙搖頭:“不不不,不是怕。”她繼續僵硬地用著他遞過來的手帕擦拭臉上的水珠。
擦著擦著她突然跪了下來道:“大人,奴婢雖然與云修有仇,但是入公主府絕不是為了借助公主府的勢力報仇。請大人相信我。”
顧明軒無奈道:“我有說什么嗎?”
見她依然跪在地上不答便道:“正好我也與云修有仇怨,你的仇便算在我身上吧,不要輕易招惹他。”
她囁嚅道:“是……是公主讓奴婢去把他打發走的……”
“那你這方法也太笨了。”他搖頭笑道,黑暗中一雙眼睛晶亮,“過來,推著我沿湖走一走。”
施柔想了想,慢悠悠地挪了過去,不發一言。夜風吹過,他的身上傳來清涼而好聞的味道,絲絲縷縷都仿佛鉆進她的心底。
“不介意的話可以把慕兒的故事告訴我嗎?”
她沉默了一會,顧明軒也不催促。又過了一會兒,只聽她輕聲說道:“奴婢是和慕兒一起入的宮,她性格木訥不善言辭,吃了虧也只肯藏著掖著,就是個老好人。我那時性格小,闖了不少禍都是慕兒替我頂罪幫我收拾。我在宮里幾年,她便照顧了我幾年。直到……直到她被皇上挑斷手筋腳筋逐出宮去。”
“我……我不放心,便偷偷溜出宮去看她。可是……可是在我看到她的時候……”她說不下去了,蹲在地上捂住嘴讓自己不要哭出聲。
顧明軒嘆了聲,轉過身拍了拍她的肩安慰她。
“她癱倒在一間破廟,被四五個大漢輪流……我不敢沖上去,只好回去找人。可是……等我帶著人回到破廟的時候卻發現……慕兒早已……咽氣了……她是咬舌自盡的……”
顧明軒沉默良久,緩緩道了一聲:“節哀。”
施柔哭得仿佛天都塌了,似乎憋悶在心底好久都沒有這么痛快地哭過了。這么多年,她一直一個人漂泊,自己做自己的頂梁柱。可是她早已深深疲倦了,她慢慢地靠在他的腿上哭泣,內心卻是無比的安寧。這一刻,就讓她自私一下吧。
顧明軒拍拍她的肩,手沒有離開,他確實不懂如何去安慰人。
然而他沒有注意到的是鏡湖的另一邊,安靜地站著一個白衣人,長裙長發隨風翩飛。風露中,已不知站了多久。
“公主你殺了我殺了我吧!”瓷碗摔在地上,發出清晰的哭泣聲。
寧嫣搖頭看著他,眼眶漸漸紅了。“阿嬋……阿嬋……”她抱緊了她因為疼痛而劇烈痙攣的身子,“對不起,阿姊對不起你。”
“阿姊,我好痛……啊……”她臉色蒼白,臉上滿是淚水,眼眶和嘴唇泛著青紫。
“不……我不是寧嬋……我是青鸞,公主我是青鸞……為什么……為什么與你相認要這么痛苦……”她死死攥著寧嫣的衣角,痛哭出聲。
寧嫣心痛地抱緊了她,青鸞是那么天真開朗的姑娘,她會真心實意地擔心她。怕她受涼,怕她難過,怕她輕易被打到……心心念念的都是她的小丫頭。
過了許久,懷中人漸漸安靜下來,沉睡過去。她動作輕柔地給她蓋好被子,起身時卻只覺得天旋地轉。快要栽倒地上時,被一雙有力的手扶住了。
抬眼,是一雙擔憂的眼眸。
“令主,沒事吧,你臉色很難看。”對面是一身黑衣,腰佩長劍的洛華。
她無力笑著搖搖頭:“沒事,你照看好阿嬋。”她仿佛用盡全身力氣才挺起身子,扶著門窗向外走去。
走到鏡湖邊,小五在給桃花林翻土施肥。燦爛的桃花林,粉蝶紛飛,讓她突生恍惚之感。她只覺得氣血翻涌,順了許久才平靜下來。
“小五。”她招呼道。
“公主怎么了?”
“備車,隨我進宮。”
“公主,這已過晌午了,現在去嗎?”
“嗯。”
“那不要知會大人一聲?”
“到底誰是公主?”她無奈看了他一眼,“快去!我在后門等你!”
小五匆匆地跑去準備,她卻因力竭而勉力扶住一棵桃花樹。有些事,必須要進宮問問清楚,不然她始終難以心安。
六月天,艷陽高照,馬車照例停在了宮門外。
小五扶著她剛進宮門,就有一個陌生的小太監迎了過來。諂笑道:“公主殿下,皇上讓小的在此恭候多時了。”他轉身朝身后招呼了一下,一頂四人抬小轎子慢悠悠地晃了過來。
“請公主上轎。”
寧嫣冷聲道:“本宮走過去即可。”說罷,廣袖一揮,繞過轎子曼步向宮內走去。
那小太監轉身招呼了轎夫,又連忙趕了上去勸道:“公主,皇上說了,天氣炎熱公主可小心中了暑氣。還是上轎吧!”
寧嫣忽然停住了腳步,對他冷笑道:“本宮做什么決定,還用得著你一個奴才干涉?給我退下!”她的話擲地有聲,在這炎熱的六月卻生生讓小太監起了一身的冷汗。他不敢再言語,只帶著匆匆退下。
寧嫣身子晃了一下,小五連忙扶住擔憂道:“公主,您身子不好,還是乘轎前往吧。”
“閉嘴!”汗水一道道從額頭上劃下,可是她依然抿著唇固執地走著。
頭上大滴的汗珠滲出,只覺得渾身忽冷忽熱,頭暈暈乎乎。剛走出沒幾步便眼前一黑,暈倒在地上。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