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姝

第六十三章 世殊事異總輪回(1)

入秋以來,東和長公主通敵叛國的消息便在民間傳得沸沸揚揚。起初還只是傳言,雖然有些明眼之人已經看出了其中暗含的波濤洶涌,但是大部分老百姓還是不肯相信的。

直至某一日黃昏禁軍打著捉拿反賊的旗號,突然涌入安化門穿行在帝都的大街小巷之時人們才隱約明白,變天了。

昔日繁華的朱雀大街上幾乎無人閑逛,偶有來往都是行色匆匆,生怕被巡街的禁軍以反賊之名抓起來。而公主府亦是里三層外三層被重兵包圍,不許進出,連吃飯的蔬菜糧食都是外面送進去的。

眾人皆說,沒有直接闖進去,只令段公公前來宣旨讓府內一干人等歸順,已經是相當顧及昔日與長公主的情誼。可殊不知遲遲只圍不攻,僅僅是因為歸嵐山主留下的陣法太過厲害無人能破而已。

可是這般對峙終究不是長久之計。

離帝都二三十里的一處村落里停著一輛高大的馬車,馬兒歡快地吃著路邊的青草。一直修長纖細的手撩開了簾子,水墨長裙的女子扶著青衣男子的手跳下了馬車。

“阿軒都安頓好了嗎?”

陸離點頭,繼而又憂心道:“可是羅神醫還在公主府,山主這病需得羅神醫親自行一套針方才有效。”

寧嫣停下了腳步,伸出手掌有些恍惚道:“陸離你看,下雨了。”

仿佛是為了呼應她的話一般,一道閃電猙獰地劃過天際,一瞬間照得黑夜亮如白晝。緊接著轟隆隆的雷聲炸起,烏云慢慢地聚起。

雨由點成絲,由絲成柱,淋漓盡致地落了下來,如同海水從杯中瀉出。癲狂的長風卷起一地的蒼涼聲勢浩大地迎面而來。

風雨中,她突然輕聲問道:“青鸞怎么樣了?她的蠱毒有沒有解?”

見身后遲遲沒有回音,她奇怪地轉身卻看到一張無力的娃娃臉,眉宇間都透著濃濃的倦怠。

“阿寧,青鸞死了。”他慢慢地抬頭,四目相對,他清楚地感受到她的眼眸中有什么東西,碎了。連那破碎的聲響他都聽得一清二楚。

“你說什么?”仿佛聽到這世間最好笑的事情一般,她顫聲又問了一遍,“我問你說什么?誰死了?”

琉璃色的眼眸中彌漫著朦朧的霧氣,蒼白的臉龐已經幾乎死灰一般哀戚。

陸離張了張嘴,最終嘆了口氣:“阿寧,節哀。”

她突然間笑了出來,笑聲蒼涼而凄惶,不由自主地往后踉蹌了幾步,跌倒在泥濘的路上。可是臉上竟然一滴眼淚也無。

“哈哈哈哈,節哀……節哀……”

大雨給寧靜的村落披上了一層朦朧的霧氣,遠處的青山迤邐蒼茫。所有人被雨水淋透,可是無人上前去攙扶那個倒在大雨中的女子。凄涼的笑聲漸漸低沉下去,就在所有人都在擔心她支撐不下去時她卻慢慢地站了起來。一步一步,每一步都好像要再次摔回泥水中,可是她卻站的更加堅定。

“她……走的時候……是什么樣子?痛苦嗎?她有說什么沒有?有沒有怪我?”大雨之下,胭脂水粉被洗刷得一干二凈,露出那張素凈而清艷的臉龐,眸中淡淡,嘴唇泛白。

陸離突然上前抱住了她,低沉的聲音中有了一絲顫抖:“阿寧,沒事的。她走得很安詳,一直在笑,沒有哭。她說……她舍不得你,想一直……照顧你。她說不想留你一個人孤單地在這個世上……但是阿寧,你不會是一個人,你還有我們。”他的懷抱寬厚而溫暖,卻無法驅散她心中一絲一毫的寒意。

“是嗎?”她怔怔地答。雨水順著她的發絲,額頭,眼睛,鼻子,下巴在她的身上流淌成一條寂靜的河。

“那就好……那就好……”她麻木地推開陸離,轉身朝著顧明軒躺著的屋子走去。

剛走了幾步,又停了下來。

轉身從懷里掏出一樣物件丟給陸離道:“讓蒙訣最短時間內率沉羽軍趕來。”說罷,絕然地轉身離去。

陸離伸手接住了飛來的物件,待看清時渾身一僵。這是一枚黑色玉質虎頭符,觸手圓潤,包衣很厚。在東和,除了帝都禁軍由皇上直轄之外,所有的軍隊都可由這枚虎符統一調度。

他看向女子遠去的方向,無聲嘆了口氣。

她終于下定決心了,青鸞,你也可以瞑目了。

三十萬沉羽軍接到調令后日夜兼程由四面八方的駐地趕往京師,不出三日已有十五萬大軍抵達了帝都城下渭水橋之外。六日之后,三十萬大軍兵臨城下。

帶兵的主帥一身素凈的白衣,安定地坐在戰馬之上,臉上神情淡淡。身后是烏壓壓看不見盡頭的一大片軍隊。

時隔七年,一切仿佛宿命的輪回一般。只不過城上城下的人,都早已換了模樣。

城樓之上,一身明黃的九天之子居高臨下地望著那道纖弱的身影,臉色沉到快滴下水來,眼眸中滿是不可置信。

“皇姐,你承諾過母后要輔佐我至親政,如今卻要帶頭反我嗎?”他冷聲叱道。

寧嫣冷笑一聲,本不想作答。隔了好一會兒才慢悠悠道:“鄭瑜,我忘記告訴你了,青鸞不是一般的侍女,她是……我嫡親的胞妹。”

聞言鄭瑜臉色瞬間蒼白,接到沉羽軍趕赴帝都的消息的那一刻,他怎么都想不明白,為什么皇姐會這么狠心。他不過是拿回本屬于他的東西,不過是想把她留在身邊而已。他到底是哪里做錯了,她要這樣背叛他?

可是現在一切都明白了,明白她的那句“我未曾負你,卻負她良多”。他們之間隔得已不是他的肆意妄為,而是生死與愛恨。對于皇姐來說,那是一旦存在便永遠跨越不過去的鴻溝。

他轉頭看向一步步走上城樓的明紫衣袍的男子,只覺得心神劇震:“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云修掃了一眼城樓下的緊張局勢,卻好像絲毫不為所動,笑得明媚而燦爛:“是……又如何?屬下也是遵從太后娘娘的意思。”

“母后……她為什么要這么做?”

云修一轉手“啪”地一聲打開折扇:“只有寧嫣徹底消失,她才能掌握東和的絕對控制地位。”也才有能耐,擺脫那個人的控制。

他轉頭看向城樓下的白衣女子,眸中閃過一絲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