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平的晚上無一絲燥熱,從海上吹來的風好像能吹入人的心底。
燕凝拿著蒲扇,躺在院子里阿爹長躺的那張椅子上,靜靜地看著天上散落的星辰。小的時候,娘親告訴她,每一顆星辰里都住著一個逝去的親人的亡魂。他們從未遠去,一直在天上指引活下來的人腳下前行的路。
是不是流落長平也是你們的指引?讓我遇見阿爹阿娘,再一次擁有親人,再一次感受到溫暖。
風聲與遙遠的海浪拍打著礁石的聲音縈繞在耳邊,不知多久朦朧欲睡的她被一陣劇烈的敲門聲驚醒。
“燕夫人,燕夫人快開門”門外傳來急促的呼救聲。
燕凝猛然驚醒,抬眼看了看屋內,阿爹阿娘還未被吵醒,連忙去開門。
“老九!”
來人是住在南村的一個漁夫,性子爽朗,身形高大。
“您快去看看吧,村門口來了一個渾身是血的人大伙兒都嚇壞了,穆神醫讓我連忙來請您。”
燕凝心中一凜,渾身是血的人長平向來偏僻與世無爭,什么樣的亡命之人會來此呢?
她當下關上院門,匆忙隨著老九趕往村口。
然而,見到那個人時,她倒抽了一口氣。而那個人看見她的一瞬間,也怔在了原地。隔著重重人海,她清楚地看見他眼中的震驚。
好久不見了,豆子。
好久不見,公主殿下。
五年的時光,她幾乎沒有任何的變化,可是他卻好像完全變了一個人。俊美的面容越發棱角分明,紅唇如血一般鮮艷,身上穿著的是緊身夜行衣,眉眼間出了清冷還多了凌厲與嗜血之氣。手上已不再是當初那把重劍,而是一柄薄如蟬翼的軟劍。這種劍,最適合,殺人。
舉著火把的長平村眾人看著燕凝過來,紛紛叫嚷道:“燕夫人來了,燕夫人來了。”讓出了一條道。
道的盡頭,是身穿素衣的穆曦月。
和他,滿目的怔然。
燕凝站定,轉身向大伙道:“大家先回去吧,這里有我。”她聲音輕柔,輕柔中卻帶著一絲篤定,莫名地讓人信服。
眾人不疑有他,紛紛散去。自三年前,燕凝率長平村的村民們退了猖獗十多年的海盜之后,長平村的眾人便無一不敬重她。長平村的老村長索性便退了位,讓燕凝來接替村長之位。燕凝見推辭不掉,只好接受。大伙兒為了表示對她的尊重,都喚她一聲“燕夫人”。
可是穆曦月還沒有走,她看起來早已清醒,雖然身上還帶著淺淡的酒味。
她瞅了瞅搖搖晃晃的那人轉頭問燕凝:“你認識?”
燕凝皺著眉,最終一點頭。
“行,救不救你說了算!”她好整以暇地看著她。
燕凝想了想,轉身對還未離開的老九道:“老九,麻煩你把他扶到阿爹家里去吧。”
老九有些猶豫:“這樣不太好吧,畢竟是陌生人”
她笑著拍了拍他的肩:“無妨,是我的故人。”
繼而又對曦月笑道:“穆神醫,還是要麻煩你隨我走一趟。”
穆曦月神色不明地點點頭,轉身之際在她耳邊輕輕說了一句:“看來過去不是你想忘記就能忘記的,它終歸會自己找上門來。”說罷,朝家走去,遠遠的聲音傳了過來:“我回去看一下青兒。”
燕凝斂起笑容,轉頭看塵夜,卻發現他已經昏迷過去。
長長嘆了口氣,這便是宿命么?該來的終究會來,怎么都躲不掉。五年的平靜生活終究要有一個收場,不管是以愛恨,還是以生死。
她抬起頭,看了看天邊依舊耀眼的星辰,抬步往家中走去。
次日,阿爹看到家里多出來一個昏迷不醒的人,臉色有些異樣,可最終只是微微嘆了口氣,對燕凝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好。”
然后抬著漁網下海去了。
來得幾個人中塵夜應當是他們的主子,然而奇怪的是塵夜身上的傷也是最重的。曦月給其他人包扎過后,盯著塵夜看了半天。對她道:“你知道他身上有幾種毒嗎?”
燕凝面色冷沉:“幾種?嚴重嗎?”
“可以說,每一種都足以要人命的。可是不知道說他運氣好,還是太能扛,身體內這么多毒竟然恰好彼此壓制彼此抗衡。再加上他這一路過來應該挺不容易的,全身大大小小共有上百處傷口。你看肩部的這一處已經潰爛至骨頭都露出來了”她隨意地用手撥開他的領口。
森然的傷口看得燕凝倒抽一口氣,她喃喃道:“怎么會這樣”
“這個你就要問他自己”曦月抬手取出束在手腕上的針帶,一排是大小粗細長短不一的銀針。她取出其中數根,一一在火上微微烤了一下。飛速地在塵夜的身上行針,那動作有如行云流水一般絲毫不亂。
“每次看你行針,都很有大家之風。”燕凝贊道。
曦月搖搖頭:“這算什么?我曾經聽我師父說,她的師祖也就是我的師尊當年漂泊江湖之時世人稱為唐一針。據說無論多么兇險的病癥,只要她行上一套針就能立馬見效,有活死人肉白骨之效。我可是不及她的一半。”
一針從他的心肺處拔出,輕輕舒了一口氣。
“暫時護住了心脈,我去想想辦法看能否除去他身上的毒。”她擦了擦額上的汗站了起身。
燕凝用袖子替她擦了擦汗水:“曦月,辛苦你了。”
“他對你重要嗎?”曦月問。
“怎么說呢,對我重要的人不多,但是我虧欠的人很多當然也包括他。”燕凝看了一眼床上昏迷不醒的塵夜,滿眼無奈。
曦月走時,拍了拍她的肩:“我會盡我所能,把他治好,別擔心。”
燕凝點了點頭,隨她一起走了出去,帶上了門。
在長平村五年,她絲毫不知外面究竟如何的。東和怎么樣了,西涼怎么樣了,沉羽軍后來怎么樣了,歸嵐山現在怎么樣了。可是她仿佛能感受到。這一切隨著塵夜的到來在慢慢地揭開,縱然她極力想要躲避,可終究是躲不過。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