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臨城下之際,帝都依然寧靜如昔,水波不驚。
城門守軍松散,幾乎是望風而逃。可是宣王大軍并未長驅直入,而是在安化門外駐扎下來。當晚,一輛馬車從正門進了城,上了空無一人的朱雀大街,直奔東和王宮。
行至王宮門口,守將攔住了去路,大喝道:“何人闖宮!”
緊接著看到馬車窗簾被撩起,里面露出的那張臉時,整個人一愣,才慌忙道:“參見長公主殿下!”
“起來吧!我進宮去看看皇上。”
“這……”
數年前,東和長公主寧嫣因謀反被廢去封號,相關人等一律受到誅連。皇太后在位期間寧嫣這個名字在東和甚至無人敢提及。直至近日,太后去世,皇上才重又追封她為護國長公主。
“本宮既然還是長公主,進宮去看看皇上又怎么了?還不放行?”她聲音愈發清冷,隱隱透出多年身居高位的霸氣來。
那守將慌忙道:“末將不敢。”然后轉過身大喝一聲:“開門!放行!”然后躬身退到了路旁,燕凝淡淡地掃過他一眼,放下了簾子。
東和王宮依然是老樣子,甚至沒有一絲變動。她托著下巴,從小窗看出去,仿佛昨日依然忙著凌晨上朝,在無極殿接受眾臣朝拜,在承慶殿批閱奏章,順便恨鐵不成鋼地批評鄭瑜。
清冷的夜風依然吹拂著發絲,拂動著經年的清冷。
行至承慶殿一路竟然沒有任何阻攔,一身紫袍的老太監孤身一人站在冷風中似乎已經等候了許久。
“老奴拜見長公主殿下。”蒼老的身影幽幽下跪。
“段公公快快請起,”燕凝連忙扶住了他,“本宮還要多謝段公公多年前的援手。”
段業老淚縱橫:“老奴不過是曾經受先皇后一諾,當在緊要關頭保公主一命。只不過,世事無常,只盼如今公主能好生勸勸皇上。”
燕凝無聲點了點頭,然后一步步向大殿走去。推開了那扇沉重的門,里面竟然一絲光亮也無,混沌一片。
“瑜兒。”她站定,輕輕喚了一聲。
朦朧的光從她的身后投射下來,在地上映出一個曼妙的身影。過了許久,黑暗中才傳來輕微的動靜。
“皇姐。”聲音喑啞,似乎很久都未曾開口了。
燕凝轉身對段業道:“麻煩段公公把燈點亮吧。”然后邁步,向那聲音傳來的地方走去。
光亮傳來之時,燕凝離他一步之遠,居高臨下地看著瑟縮在角落的他。臉色蒼白,眼神中是死灰般的陰翳。看著她,雙手控制不住地顫抖。眼眶里慢慢地涌出淚水來。
“皇姐……太好了……你沒有死……”“我一直在做夢……夢見你從山崖上跳了下去……然后我也隨著你跳了下去……”
燕凝仰頭長嘆了一口氣,才慢慢地蹲下身子,坐在他身邊。
一時間,卻不知道說什么好。
“瑜兒……我從未想過還能再見到你。”她斟酌著開了口。
“皇姐……你是不是還在怨我?”
燕凝搖了搖頭:“我若沒有放下,便不會走這一趟,從前的事已經過去了。我忘記了,你也忘了吧。”
鄭瑜搖頭苦笑:“忘記實在是太難了……”
“我今日來,是希望你能放手。局勢已然如此,沒有必要再做無謂的掙扎。只要你聽話,至少我能保住你的性命。我能為你做的,只有這么多了。”她慢慢地說,卻沒有一絲猶豫。
沉默了許久,鄭瑜冷笑了一聲。“是顧明軒讓你來的?他想要我的歸順,兵不血刃地掌管東和?他還想要堵住這世間之人的悠悠之口,名正言順地登基?憑什么?憑什么所有的好事都讓他給占了?”
“他沒有讓我來。”相比之下,燕凝的聲音太過寧靜,“是我自己要來的,我想見你一面。瑜兒,放手吧。我……曾經不相信天命,我覺得只要你努力沒有什么是改變不了的,我甚至覺得我可以挽救整個東和。可是老天用血淋淋的事實告訴我,我在做夢,我用了近乎十年的時間,做了一個彌天大夢,直至最后清醒。瑜兒,你也該醒醒了。”
“皇姐,你依然在怪我?”
“是!因為正是你揭開了這血淋淋的一幕,將它殘忍地攤開在我面前。”
鄭瑜頹然向后一倒,兩行清淚順著眼角滑落。
“罷了,我輸了。或許……我從未贏過……”
那日,燕凝怎么離開的,她自己都不記得了。醒來時,便已經坐在顧明軒的懷里。頭頂是他溫柔的目光。
她揉揉眼睛笑道:“我怎么回來的?”
“自然是為夫親自接夫人回來了。”他習慣性地捏捏她的鼻子,唇角勾出一抹清潤的笑意,“你太累了,好好休息吧,其他的交給我。”
燕凝點點頭,輕輕闔上了眼眸。既然有他在,還有什么好擔心的呢?
東和史佑慶十六年五月初五,宣王大軍悄無聲息地入了城,占領了東和王宮。
然而就在入城的那一刻,東和的最后一任皇帝于承慶宮自刎,一場大火焚盡了一切。也把過往的一切悄無聲息地湮沒。
燕凝站在已成為廢墟的承慶宮前久久靜默,細密的小雨澆透了她的每一寸發絲,浸得身體冰涼。
顧明軒從她身后把她擁入懷中,卻不發一言。
可是她依然看得出他的憂心,拍了拍他的手輕聲笑道:“我沒事。”可是,笑容蒼白而無力。
怎么會沒事?那是她視為親人的人啊,縱然有過不快,縱然有過齟齬,她任性地希望他依然能夠活下去。雖然知道,這樣的結局對于他來說太過殘仍。可是依然沒有想到,他會以這般決絕的方式結束一切。
最是人間留不住。所以一個一個地,都去了嗎?
“我知道你難過,想哭便哭吧。”
“不。”她搖了搖頭,“我希望他能去到一個溫暖的地方,那里比這里溫暖。我希望他能忘記所有的一切,來生……過得安穩些……”
一切就這么輕描淡寫地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