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轉眼就到了冬至。
舒眉原先以為,齊峻再遲也會在年前趕回。畢竟,作為百年世家,冬祭對齊氏一族來講,是個非常重要的儀式。尤其是,寧國府今年還添了丁。
可是,十一月都快過完了,還是沒有聽到他的任何消息。
倒是朱護衛派出去送信的人,中途折返回來過一次,說是到居庸關的時候,聽到有人提到四爺在往回趕。可最后事實證明,是有人聽岔了誤傳的。
過了冬至,京郊連著下了好幾場大雪。跟京城寧國府一樣,莊子里她住的暖閣燒了地龍,可這里畢竟偏僻,人煙稀少,比在竹韻苑要冷上許多。
舒眉越發不想出門,整日窩在屋里,舍不得孩子受丁點寒凍。
上回鬧過一陣子后,小葡萄的身體慢慢好轉起來。打那次以后,這孩子倒是能吃能睡。
所幸先天底子不錯,加上不缺口糧,小家伙上的肉膘,像吹氣球似的,越發厚實起來。胖嘟嘟的臉蛋,將嘴巴擠得險些沒了地方。
握著兒子看不到指骨的小胖手,舒眉有時常想,這孩子別的福氣不好說,單就口福來講,倒是真應了雷嬤嬤的那話。
有時,她恨不得干脆叫他作“米其林”了。
反倒是舒眉自己很快就瘦了下來。因為親自喂養,她晚上睡得不算安穩,總惦記孩子餓了或者尿了,擔心自己睡得太死耽誤了孩子的吃喝拉撒。
這天夜里,她閉上眼睛沒多久,倏地就從夢中驚醒過來。習慣性朝孩子屁股下面摸了一把。
果然,又尿濕了。
她忙起身將守夜的丫鬟叫了進來。
雨潤進來后,一臉惶惶之色。
舒眉心里一咯噔,有種不祥的預感。
等幫孩子換完干凈尿布,她放下小葡萄,輕手輕腳地下床,穿好衣服就跟雨潤出了里間。
“你們有什么事瞞著我吧?!”剛一到外面舒眉盯著對方的眼睛,直截了當地問道。
雨潤本沒打算瞞她,忙稟報道:“大事不好了!小姐,您歇下后不久,朱護衛派人傳了個消息,說是寧國府那邊出事了。”一臉急色地說道。
舒眉險些有些站不穩,一把攫住她的胳膊:“出什么事了?”
“太夫人半夜作噩夢,驚得從榻上摔了下來,情況恐怕有些不太妙-!”雨潤一臉急色。
“朱護衛人呢?”朝門口左右張望了幾眼,舒眉問道。
“他怕傳聞有誤趁著黑夜趕回了京城,怕是此刻已經在寧國府了。”偷偷覷了對方一眼,雨潤接著解釋道,“怕小姐知道后擔心,朱護衛再三叮囑,說他未回莊之前,千萬別貿然離開這里。說是京中最近換防頻繁,恐怕不太安寧。”
舒眉點頭,又問道:“送信的人還說了些什么?她身邊沒人侍候嗎?怎會摔下來的?”
雨潤搖了搖頭,一無所知的樣子。
到傍晚時分朱能終于趕了回來,舒眉主仆這才知道其中詳情。
“不是噩夢摔的,說是五姑奶奶夜里發了病太夫人起來太急,踩空了腳榻板。太醫看過了,沒什么大的妨礙。”
舒眉放下心來,又提起齊淑嬈的病情:“能不能再安排人去給她瞧瞧,總這樣病著也不是個事兒。時間久了若是真瘋了,你也難以跟爺交待。”
朱能搖了搖頭,解釋道:“小的后來安排人過去瞧過了,說是扎針的部位頗為隱蔽若不是花大氣力檢查怕是難以找得出來。”
舒眉不由陷入沉思。看來對方為了設局成功,是請來不少高手前來助陣。只是不知她下一步打算做什么。
很快她們就知道,高氏接下的行動了。
進入臘月后有一日,朱能剛回到莊上,就開始催促她們,做好隨時離開的準備。
“京城恐怕要變天了?”朱能來不擦拭額頭的汗珠,一臉急色地趕了過來。
舒眉微感意外:“到底怎么回事?”
朱能擺了擺手:“夫人就別問那么多了。高家可能會發動兵變,有消息說,宮里的小陛下,連禪位詔書都準備好了。”
“兵變?現在?”舒眉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他們不怕群臣繼續罷朝?”
朱能頓了頓,無奈地點了點頭:“前兩天,太夫人親自上了金鑾殿,力證寧國府大火,是嚇傻了的五姑奶奶作為,跟大夫人無關。還說,當初‘滴血認親,是她的主意。同時還懇請殿下,能體恤齊府世代忠烈,府里沒有成年男子,開恩蘀五姑奶奶延請良醫。”
舒眉頓時沉默下來。
原來,高氏還沒放棄,借齊淑嬈的病情,刺激逼迫鄭氏出來為她洗
“朝中大臣們都是什么反應?不會真人信了她的話吧?!”舒眉急于弄清這一點。
朱能搖了搖頭:“聽那位酈老先生講,現在他們只需要個由頭,真假并不重要。這不,眼看著局勢控制不住了,他們一不作二不休,借著人家對陛下血統的懷疑,干脆來個廢主自立。”
舒眉暗中嘀咕,自己那主意,豈不是給高家送了個現成的理由。
從四夫人臉上黯然的神色,朱能渀佛猜到她的心思,忙安慰道:“酈先生說了,高家遲早會走到這步的。他們等了好些年頭了。”
“啊?!”這話倒出乎舒眉意料之外。
朱能忙解釋道:“酈先生講,高家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廢主自立,倚仗不過是手中兵權。可他忘了,有這小心思的,朝中可不是他一人,到時就得瞧了。無管他們成敗與否,夫人跟小公子,都不宜繼續呆在京里,一旦被他們抓住,恐怕會讓他們舀出做文章。或者要挾定遠將軍。”
舒眉點了點頭,贊成那位酈老先生的判斷。
不過,齊峻至今未歸,她哪自己帶著兒子跑了,要走也要帶上鄭氏、柯氏母女還有芙姨娘一起走。不然,豈不是扔下他的家人,只顧自己逃命?!
待她將這層意思,說與朱能時,他并不認可:“太夫人恐怕不會走的。不然,前段時間她也不會出來為大夫人作偽證了。
“她還不知其中利害,若是咱們再將五姑奶奶發病的真相,說與她知曉,說不定婆母會隨咱們一起離開。”不想就這樣放棄,舒眉還是堅持要把人帶走。
朱能不置可否,見他面帶猶豫再次,舒眉哪里不知,他是擔心自己母子安危,忙爭取道:“朱護衛不必擔心我。咱們可以化妝了,從密道里進府。老人家一般喜歡孩子,婆母聽到小葡萄順利生下來了,肯定想抱抱孫子的。再說,咱們把五妹一并運出來,到時蘀她延請良醫,不一樣可以去掉婆母心病?!”
聽到用孩子說服太夫人的辦法,朱護衛不由眼前一亮。
只見他跟舒眉抱拳:“小的先找林家借些人手,務必保證夫人您和小公子,兩邊都萬無一失才好。”
舒眉點頭,放手讓他去做安排。
霽月堂通往的密道,跟竹韻苑的不同。
幾個月前的大火,雖然焚毀了木制結構的門窗,所幸主要的墻梁還在。加上后來有人進去救回來一些。是以,寧國府地下的密道布局,并未讓人發覺。
當舒眉站在鄭氏寢臥的外間時,朱護衛給她打了手勢,意思即為院子里的眾人,他派人都制住了,讓她趕緊行動,速戰速決,不要再耽誤時間了。
燭光搖曳,舒眉緩緩走近床榻。
此番她冒險前來,與其說將來對齊峻有個交待,倒不如說是為了小葡萄。
畢竟,兒子身上有四分之一鄭氏的血統。
“母親,母親!您醒醒……”舒眉跨過倒在床邊腳榻板上的翠玟,輕聲呼喚著婆母。
過了片刻,只聽得鄭氏睜開眼睛,覷了她一眼,臉上并有驚異的神色。
“你來了?!”
舒眉一怔,心里暗暗稱異,想道,難不成自己沒死的情況,被鄭氏猜到了?她一直在等著自己來?
可是,鄭氏的下一句話,就打破了她的假設。
“為娘知道你死的冤,不是讓范婆子到廟里,給你點過長明燈了嗎?莫要再纏著嬈兒了!”接著,她激動起來,“不信任你的人是我,關你進去的也是我,跟嬈兒半點關系都沒有。要不是你沖動,會把她嚇傻嗎?”
原來還在糾結這個,舒眉心里不覺五味雜陳。
對于鄭氏這位婆婆,她的感情很復雜。一方面,舒眉瞧不上她勢利眼,慣會見風使舵。另一方面,對她維護兒女的心情,倒是能夠理解。
舒眉搖了搖頭,對她說道:“媳婦沒有怪您,怪我當時沒把話說清楚,讓您受了那女人的蒙蔽……”
聽了這話,鄭氏一躍而起,從被子里鉆了出來:“沒怪老身,為何你每晚都來?想來,每晚你都到嬈兒這樣嚇她吧?!不然,前些日子,她的病情如何加重了?”
還在以為是在夢中,舒眉不由苦笑,伸出胳膊,就要去握鄭氏的手:“母親,你摸摸,我有體溫,您既不是在做夢,也并非撞到鬼了。我沒有死,當時逃出來了……”
鄭氏一直心懷警惕的防著她,等到她發現自己的手,被對方握住時,這才醒悟過來想抽回時,發現已經遲了。
不過,手里的溫度倒讓她嚇了一跳:“你到底是人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