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鞍齊眉

第二百二十二章 偷天換日

他們離開后,霽月堂院里的被迷昏的丫鬟仆婦,一覺睡到亮。

等到鄭氏喚人來侍候自己起床時,她發現其他人對昨晚舒眉來過的事,一無所知。鄭氏心里稍稍安定,同時昨晚冒出的念頭,欲發強烈起來。

只有近身侍候的范婆子,隱隱感到鄭氏的不對勁兒。滿院的仆婦,平日就數她瞌睡最少,沒想到今日起床時,她也睡到了卯時三刻。

更讓范婆子心驚的是,鄭氏對眾仆遲早失職的事,竟然沒有半句責備之意。

她不由想起前段日子,守夜的丫鬟香蕙,沒有及時扶穩,最后被鄭氏攆了出去。今日太夫人的態度,著實讓人琢磨不透。

“太醫院的人什么時候到?丹露苑那邊,可有什么說法?”瞥見掀簾而入的蔡婆子,鄭氏啜了一口清茶,不急不徐地問道。

“聽那邊的程婆子說,肖太醫稱,還有幾味藥材尚未尋到,估摸要等到年后了。”蔡嬤嬤恭聲答道。

鄭氏輕“嗯”一聲,問起長房兩孩子的事。

“諾兒何時從昌平接回,你跟她可問清楚了?是怎么答復的?”

“大夫人說,那孩子身子骨弱,只怕得等開春,才會好一點。太醫說待捱過這個冬天,后面就會好起來了。”蔡婆子忙不迭地答道。

鄭氏喃喃道:“開春后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峻兒也該回來了。”

聽了這話,蔡婆子想起除服的事,眸里閃過一絲微芒。

鄭氏嘆了口氣,想到舒眉提起的孩子,心里總覺有些遺憾。

要不是文氏血脈就好了。

見她望著佛龕上的觀音像發呆,范婆子心里一動,試探著問道:“您又想起四爺的那未出的孩子了?”

驚愕地抬頭,掃了對方一眼,鄭氏片刻間就恢復了常態。

“諾兒身子到底單薄了一些·要是那孩子在就好了。”

范婆子深有同感,心底雖為舒眉惋惜,嘴上卻說道:“聽丹露苑的人講,每日定時有人從溫泉莊子報信過來·大夫人比誰都緊張那孩子,您就莫要再操心了。”

聽到她提到高氏,鄭氏眼底寒光一閃而過,隨即便隱了下去,跟她吩咐道:“明兒你到她那兒去一趟,讓她準備準備,明年開春就帶著諾兒搬進去吧!下午你讓莫管家到我這兒走一遭。”

范婆子頓時愣住了:“太夫人這是…···”

鄭氏唇邊斂去冷笑·解釋道:“她不是一直惦記要搬起去嗎?等諾兒過了周歲,身子好一些了,讓他跟著住進去。有老國公爺保佑,那孩子身子會好起來的。”

想起不久前,鄭氏在金鑾殿上的舉動,范婆子點了點頭,她有些擔憂地提起齊峻:“之前那些事鬮得滿城風雨,四爺回來后·怕是不好交待。”

鄭氏疲憊地擺了擺手:“這些我都知道,他回來后你管束好府里的人,莫要對他亂講·讓他直接來找老身。”

范婆子應承下來。

華燈初上,在宣府定遠將軍府門口,一位年過四旬的中年將軍,從坐騎上縱身下馬,將韁繩扔給旁邊的馬夫后,大踏步地朝后面的內宅走去。

見到丈夫難得回來一趟,施氏一邊替他換下戎裝,一邊朝門外侍立仆婦吩咐道:“跟廚下的印婆子講一聲,給老爺備上好酒好菜。”

將右邊胳膊一伸,齊敬熹阻止她道:“不用忙·為夫已經營地用過晚飯了。我著急趕來了,是京中來了消息。”說罷,他把目光朝屋里溜了一圈。

施氏心領神會,對侍候在側的丫鬟媳婦吩咐道:“你們都下去吧!對了,瑞珠,你到廚房為老爺準備熱水·送到凈室去。”

眾仆領命而去。

“是不是{兒出何事了?”施氏一直掛心女兒,聽到京里來信,忙問起她來。

齊敬熹搖了搖頭:“她本來沒什么事的,倒是寧國府出了大事,她給牽連進去了!”

施氏駭得站了起來,盯著相公問道:“那就是舒兒,是不是生產時……”

眸光晦澀地望了她一眼,齊敬熹語氣沉重地告訴她:“竹韻苑失了火,那孩子沒能逃出來。”

聽到這則消息,施氏腿腳一輪,眼看著就要癱軟下去。齊敬熹書蛧,上前將妻子胳膊架住,把她扶到旁邊的椅子上。

“是{兒派人送信來的,她要峻兒趕緊回去。妹婿遠在嶺南,府里又沒個成年男子,所以要他回京……”后面的話,他猶豫再三,決定瞞下來。

施氏神情呆滯,過了差不多半盞茶的功夫,才抬眸望向齊敬熹:“什么時候的事?是不是高家那毒婦下的手?”

齊敬熹垂頭嘆息了一聲,道:“中元節晚上出事的,那天府里的下人,大都出府放河燈去了……”

一滴眼淚從施氏腮邊滑過,過了片刻,她仿佛清醒過來,咬牙切齒地問道:“為何之前齊府沒人送信來,若不是{兒,她們想瞞我瞞到幾時?”

想起女兒信中交待,齊敬熹背后手掌攥成了拳頭,好不容易才壓下胸中的怒火,顧左右而言它地替鄭氏遮掩:“京中局勢緊張,大嫂隨后也病了……”

施氏兀地站起身來:“峻兒還不知道吧?!難不成連他都瞞住了?不行,我派人把他找回來,跟他一起回京······”

女兒果然沒料錯,齊敬熹臉上閃過一絲慌亂,忙一把拉住了她:“人已經不在了,你趕回去作甚?況且如今風聲緊,連{兒都離京了,你回去豈不是羊入虎口?”

施氏望著丈夫,目光滿是困頓之色。°

“{兒就是擔心咱們,才會在離開前派人送信過來。讓咱們提前作好準備。”接著,齊敬熹將封京中形勢,說與了妻子聽。

詫異地抬起頭,施氏不解地問道:“那寧國府怎辦?豈不是要被高家挾迫?”

齊敬熹眼中閃過幾許不自在。鄭氏做下的那些事,讓她如何能說得出口?

齊氏一族百年的聲譽,怕是都要毀在那兩女人手里。

想起昨晚唐老將軍的來訪,齊敬熹覺得自己被逼到了懸崖邊上。若是此時不表示點什么,將來到地底下,怕是沒臉見列祖列宗和大哥。

齊敬熹沉吟片刻,才出聲解釋道:“為夫匆匆趕來,就是打算讓峻兒回京去勸勸大嫂,趕緊離開京城那個是非之地。接到西北或者遷往南方,都好過留在京里,被高家人逼迫來得妥當。”

施氏點頭,問道:“老爺的意思,是要派人把峻兒找回來?”

“不錯!他本來打算上月就回的。豈料山上又發現新線索,他這才趕過去的。”

想到姨甥女的遭遇,施氏心里不覺凄然。

五日后,定遠將軍府門外的大道上,奔來兩名青年男子。為首的那位二十出頭年紀,五官俊朗,下巴剛毅有力,滿臉的風塵的樣子。

他到達將軍府門口時,還未等坐騎站穩,就縱身一躍下了馬,將韁繩扔給了門口的守衛,幾乎是沖進了里面。

一個時辰后,這兩名男子從里頭又出來了,身上多兩個行囊,面上呈悲慟欲絕的神情。

將軍府的馬夫,牽了兩匹身形壯碩的良駒早已候在門口多時。

那兩名男子翻身上馬,定遠將軍府門口送行的一抱拳,拍著馬屁股就朝東南方面疾馳而去。

誰知,到三天之后的傍晚,將軍府門口又來名身手敏捷的武士,說是要求見齊三將軍。

直到月上枝頭的時候,那名武士也從將軍府里出來了,朝著前日那兩名男子離開的方向,追趕了過去。

到臘月中旬的時候,京城被鋪上厚厚一層積雪。

此時的都城,早已不是半月之前盛世繁華的景象。

白茫茫的冬雪,將前幾日還血跡斑斑的路面,給蓋了個嚴嚴實實。

就在舒眉離開寧國府的那天夜里,京城里形勢急轉直下,高太尉的人馬終于動手了。

當晚先是高家幾名親信的將領,在京郊西山大營發動了嘩變。接著,五城兵馬司內部也發生了激戰。兩邊像是約好了般,幾乎是同時行動的。

京城的百姓一覺醒來,外面已經變了天。高家不僅掌控京城內外大部分兵馬,連紫禁城也被御林軍團團圍住。

接下來十來日,京城內外各派激戰。

自從高派勢力在軍事取得暫時優勢后,他們在六部的人馬也迅速行動起來了。

高家畢竟在朝堂上經營多年,雖然中途不乏有人動搖過。可到了年初上元節過后,他們的勢力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高漲。

到最后,連霍派之前的骨干宋閣老都能臨陣倒戈,其他觀望騎墻派的文臣更不必說了。

就在齊峻動身返京的那幾天,京里的百姓夜不能寐,不僅街道上血肉橫飛,就算躲在家里,經常都有上門來抓捕政敵的。

血腥鎮壓下反抗的力量,高派取得暫時勝利后,京中局勢慢慢穩定下來。

不到五歲的嘉建帝,在朝堂宣布禪位。過了十來天,前國丈三公這首太尉高世海,在紫禁城東邊的太和殿,終于舉行了聲勢浩大的登基儀式。

就在高世海登基之時,將國號改為了“梁”。

沒過多久,京中有人風傳,江淮一帶有人打起“誅奸佞,復楚朝”口號,糾集一幫力量,在南邊起了事,高舉起反對偽梁政權的大旗。說是替先帝復仇,劍指竊國大盜梁武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