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回到齊峻這邊。
自宮宴上發生變故后,他按照酈先生那邊的安排,隔三差五進宮看望母親。等到摸清大內侍衛換防的規律后,已到年節。
由于母親還在宮里,寧國府如今只有高氏。他不耐煩跟這位害了他妻兒的女人一道過年,索性便住到了公主府。
這些日子也倒平靜。只是一見到師妹身邊,那兩名妖嬈的女子,他胸口就像堵上什么似的,只想找個知已朋友,陪他喝上一盅。
突然,齊峻腦海里閃過一張笑臉。
隨后他便想起,前段時間告訴他玉璽之事的甘昀。
直到拜堂成親的那天晚上,齊峻這才明白,龍椅上的那位,之所以要給他賜婚,醉翁之意原是在這里。
就在昨晚,為了聽他交待那樁密事,師妹特意避開耳目,被迫做出含羞帶怯的表情,讓齊峻心里頗不是滋味,將高家上下都咒罵了一遍。
從公主府出來,他甩掉跟在身后的尾巴,便來到位于崇國寺街盡頭的一條胡同。
他剛一走近巷子口,便聽得絲竹之聲隱隱傳來。
這里便是京師有名的勾闌胡同了
聲名遠播的醉息姑娘,便在這里的摘星樓掛牌。
甘昀上次臨走時告訴他,為了掩人耳目,他會經常跟人那里交換消息。
若是他有什么急事,在那里準能碰到人。
月上中天,燕京城里沉寂一片,偶爾傳來幾聲爆竹聲,整座城唯有這里,全年開門做生意,這不,已過了三更天。此地還是喧闐一片。
濃妝艷抹的伎子,在掛著大紅燈籠的門口,鶯聲燕語地迎來送往,好不熱絡。
瞥見久不露面的嶺溪公子,門口替客人牽馬的小廝,忙擠出笑臉前來招呼。
“喲,駙馬爺今兒個怎地有空來了?小的們只當你怕御史彈劾,從此在咱們這兒絕了跡。”
話音剛落,里面迎出來的老鴇子,便啐了他一口:“小猴崽子說什么呢!其他駙馬能跟嶺溪公子比嗎?不說他詞作早唱遍了大街小巷。便是讓玉寧公主的舅父竹述先生知道了,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老鴇一邊罵罵咧咧,一邊過來招呼客人。
齊峻把手一揚。問那婆子:“醉息姑娘今晚可得空閑?”
一聽這話,老鴇宋媽媽就覺得沒戲,只見她瞥了瞥嘴角,說道:“每次來這么晚,進門就叫醉息姑娘。這會她病著呢!不若換紅息姑娘吧?!如今點她牌子的人不少。”
齊峻擺了擺手:“媽媽是知道我的。別的姑娘沒有醉息姑娘懂音律!”
言畢,他故意露出副為難的表情,吩咐道:“算了,隨便找個會唱曲的姑娘來吧!”
宋媽媽應了一聲,便到后頭安排去了。
等她一離開,齊峻趕緊閃人。徑直朝后院走去,熟門熟路穿堂入室,來到一座小樓前。剛推門進去。他便見到屋里好友,果然在那兒喝酒。
“你終于來了?”喝得半醺的甘昀,掃了他一眼,也不起身相迎,指著對面的位置便招呼道:“坐下來。陪兄弟喝幾杯。”
齊峻朝屋里巡視了一番,垂下頭壓低聲音問道:“這里說話方便嗎?”
甘昀扯了扯嘴角。也不做正面的答復,斜睨著他說道:“什么時候開始,咱們嶺溪公子,變得這般膽小怕事了?”
見對方還有心情打趣他,齊峻放下心來,一撩起袍子下擺,便在對面坐了下來。
“非是怕事,小心駛得萬年船。我剛出門時,后面還有兩尾巴呢!”
聽了這話,原本斜倚在榻上的甘昀頓時直起身:“此話當真?!”
齊峻點了點頭:“不僅從寧國府出來,就連上公主府也有兩盯梢的。”
這話讓甘昀神情頓肅,隨即他唇邊露出嘲弄之色:“是怕你跑了吧?!”
齊峻眸光一黯,忙將話題岔了過去:“南邊有無好消息?尚武明日啟程,不知妥不妥當?”
見他表情肅穆,甘昀收起了調笑的表情,一本正經地說:“消息是有,不過,可不算什么好消息。”
齊峻頓時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舒娘母子出事了?”
甘昀搖頭笑道:“她倒沒什么事,我說的不好,是指對兄弟你來說,不算什么好消息。”
見不是妻兒出事,齊峻退了回來,訕訕地應道:“兒子都改姓了,哪還有比這更糟糕的消息。”
見他這副頹然的樣子,甘昀頓覺好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拋出一道驚雷:“你的兒子啊,有可能再次改姓……”
這話像一根銳利刀尖,把齊峻刺從椅上即刻跳了起來,只見他伸手一把抓住甘昀衣領,朝他厲聲質問道:“你說什么?把話說清楚些,什么叫做再次改姓?”
甘昀伸出手來,掰開他的手掌,好不容易擺脫他的鉗制。
“抓我干嘛!是你的兄弟竟成飛鴿傳書,遞來的消息。”甘昀同情地望了他一眼,解釋道,“你岳父大人不肯留任,想回嶺南去。太后娘娘的意思,想給你媳婦在金陵世家里,另尋一門親事。”
這句話猶如一道驚雷,讓齊峻怔在當場。
為什么會這樣,番蓮難道沒把玉釵交到她手里嗎?
連兒子都生了,怎么可能改嫁?文家還要不要臉面?
不對,岳父大人都能鼓動南楚朝廷修訂法典,他女兒改嫁又算得了什么。
難道,她就不怕小葡萄長大后,知道身世真相了,跟她離心離德?
見他一臉茫然若失的表情,甘昀心里暗覺爽快,暗道:“你也有著急的時候?且再戲弄戲弄這家伙。”
接著,甘昀裝出一副同情他的樣子,嘖嘖道:“誰知,消息一傳出去,南楚那邊的世家。不少動了這心思。雖說四皇子如今不在了,文氏女這塊招牌還是挺好使的,連帶娃再嫁都有人趨之若鶩。”
想到舒眉以前對他的態度,齊峻的一張剛毅面容,頓時黑如鍋底。
他千算萬算沒料到妻子會這么決絕,當即讓人給他送來一封休書。
若是她沒表明這態度,南楚在位者即便有這方面的意思,曦裕先生也不會同意的。
可惜他兒子還不會發表意見,不然,作為天然的同盟者。看在孩子的份上,她都不會同意的。
突然,齊峻猛地想起。當初兩人在一起時,她幾次三番表達過出府的愿望。
若是再嫁時,又挑個世家,并不合舒兒所愿。若對方身份太低,顯然不能達到南楚太后的目的。
見他臉上神色猶疑不定。甘昀勸道:“莫要想太多了,是你的媳婦,任誰做媒也搶不走;若不是你的媳婦,此時就算你趕到金陵,搶親怕是都來不及了。”
齊峻默然。
甘昀見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忙安慰道:“別想那么多了。等把這段日子混過去再說。,便是她真嫁了,又當如何?你身邊不是還有秦姑娘嗎?她的身份地位。才情品貌跟弟妹不相上下,你也不算吃虧。難不成,你還想吃著碗里的,記著鍋里的?”
齊峻一怔,隨后便糾正甘昀:“我跟師妹清清白白。耀明兄不要壞了人家名節……”
聽了這話,甘昀從椅子站了起來。搖了搖頭,并嘖嘖有聲地刺道:“壞人名節?!是你還是我?入了你齊府大門,秦姑娘都是你嶺溪的媳婦了,還想惦記著文氏作甚。難不成你想反悔,到時始亂終棄不成?是誰在壞她名節?”
齊峻微愣,隨即解釋道:“小弟娶她,不過是權宜之計,總不能讓她真入了東宮,成太子良娣吧!”
甘昀見他還在自欺欺人,便提醒他:“她被封為公主在前,你去求娶在后。即便你不去摻和,她也嫁不成偽太子的。你這‘英雄救美’的舉動,好似不大說得通哦!”
被他駁得啞口無言,齊峻頓時愣住了。
當時他在恩師眼前提議時,竹述先生并無反對之意。
難道他疼惜甥女,多過關心弟子?
是了,聽師妹身邊的陪嫁丫鬟講,當初先生答應收舒兒為徒,好像就是師妹提議的。
齊峻突然覺得,他好似闖入一個死胡同。被酈老頭誤導,一步步淪為對方的棋子,讓自己如今進退兩難。
甘昀帶來的消息,讓他第一次清醒地意識到,自己可能會失去舒兒。
齊峻垂下頭來,想起半年之前,某天夜里見的那個黑衣人。
若是計劃順利,他不見得再沒機會。
舒兒只要一日不再談婚論嫁,事情并沒糟到那種程度,總歸自己有天會扳轉回來的。
齊峻在袖中攥緊拳頭。
甘昀不知他所想,忙拍了拍他的肩頭:“唉,如今沒法子了。除非南楚大軍即刻打過來,讓你早日見到他們娘倆。如若不然,你去不了南方,他們回不了燕京。這邊你母親和高氏,逼得又緊……”
齊峻哪能不知,對方這話說得在理。
可如今他有什么辦法,總不能扔下母親她們吧?!
見自己的任務完成,甘昀起身朝門口喊了一句:“來人,怎么醉息姑娘還沒有來?”
門口守著的護衛,進屋跟他稟報:“稟公子爺,她們說,大年初一的那天,醉息姑娘到山上敬香,受了風寒,過年這幾日都是副病懨懨的樣子,任誰來也沒有接待。”
掃了齊峻一眼,甘昀正要打他主意,就見對方轉身朝他一抱拳:“多謝耀明兄坦言相告,小弟就此別過。”
甘昀還未反應過來,眼前早不見了齊峻的蹤影。
兩天之后,秦芷茹剛出宮門,就見齊峻站在那里等自己。
她心里一顫,正要感激兩句,就聽齊峻湊到她耳邊,輕聲說道:“這幾天,我不在京里,什么消息就交給酈先生的人,他會代為處理的。”
秦芷茹忙問道:“你要上哪兒?”
齊峻臉上頓時有些不自在,答道:“南邊有些事情,我要趕緊過去,爭取月底能趕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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