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典禮上返回后,小葡萄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在馬車上就跟文執初他們說起,跟陸家爺爺商量的事情。
“陸家爺爺不僅邀請小葡萄去,還說,若是你們念書讀累了,也可以一同去玩玩。陸家爺爺人可好了,還準許我到那里自己劃船……”許是在內院關久了,小家伙一提起有機會出去游玩,他那雙本就亮晶晶的眼眸,更是冒出熠熠的光芒。
文執初聽聞,跟葉照相視一笑,兩人臉上均露出玩味的笑意。
見小家伙難得這般高興,葉照童心一起,便開始逗起小葡萄來。
“你去陸家莊子上去住,舒姨怎么辦?你就忍心將她一人留在府里?”
小葡萄一愣,隨即自圓其說道:“娘親也可以一道去住啊?陸爺爺說,他府上有好些嬸嬸、姑姑,她們都盼著結識娘親呢!”
葉照聞言一驚,隨即若有所思地望向文執初。
文執初回望他,臉上一片茫然。
葉照沉重地嘆息了一聲,心里暗道:“他倆到底都還不大,沒人能懂這背后的意思。”
不說文陸兩家以往沒有交情,即便兩家是世交,二姨如今獨身的身份,冒冒失失住到人家府上,也有些說不過去。陸老先生故意在這小家伙跟前提及此事,莫不是另有深意?!
葉照隨即陷入沉思。
陷入沉思的,不僅僅有葉照。待小葡萄將這話,當著舒眉以及賀氏母女提起來時,在眾人心湖上,也激起陣陣漣漪。
望了一眼眉頭緊蹙,一副苦惱表情的外甥女,賀氏強行壓下心底涌上來的酸意。撇了撇嘴角,將頭扭到旁邊,一眼便瞧見面露困頓之色的長女。
隨即,賀氏想起上回,托付舒眉替她女兒牽線的事。當下,一個念頭閃過她的腦際。
訕然地笑了笑,賀氏一拍膝蓋,望著舒眉慫恿道:“這敢情好!難得陸家有心,想兩家走得更近一些。姑奶奶何不趁此機會,到他們府上做做客。你有所不知。這陸家在溫嶺一帶,是聞名十里八鄉的富戶。自他家太爺白手起掙下這份家業后,他們族中的子弟就開始走文舉之路。以前舅母聽劉同知的太太提起過。說他們郊外的莊子,修得富麗堂皇。就連京中巡撫來了,都被知府大人征作接待貴賓的行館。”
舒眉聽聞,淡淡一笑,掃了眼兒子胖嘟嘟的臉頰。答道:“他府上若是請春客,舒兒跟在舅母身后一道同去,倒也沒什么。今日之事,定是陸老先生看到這愣小子鬧騰,才拿話來逗他的。”
聽了這話,小葡萄也是一愣。連忙反駁道:“不是的,陸爺爺真的邀請小葡萄去住了。他還說,陸叔叔有兩個侄子。跟小葡萄一般大小,要我過去教他們東西呢!”
見兒子一本正經的小模樣,舒眉不禁啞然,一把將小家伙抱了過來,打趣道:“還讓你教他們東西?你都懂些什么……人還沒長到案桌高。就上趕著冒充人師來了?”
羞赧地摸了摸后腦勺,小葡萄囁嚅道:“兒子會背九九乘法表。陸爺爺見我算起數來,都不用掰著手指算,說比他孫兒孫女強多了。”
聞言,舒眉不禁啞然失笑,摸了摸他的小腦袋,問道:“這只不過是你的記性好過他們罷了!如果讓你教會他們,你打算怎么教?”
母親這話一出,小葡萄不禁犯起難來,他思忖半晌,最后喃喃道:“兒子,兒子……會逼著他們背下來,背不出來打手板心。”
小葡萄體罰的主意一出,頓時將屋里眾人都逗樂了。
只見施珞華站起身來,從表姐手中一把搶過小家伙,捏著他的小胖臉打趣道:“這還沒當上師尊,就想著如何罰學生了。這些都是打哪兒學來的?姨可沒見過,表姐打過你手板心。”
小葡萄甚是機敏,隨即反駁道:“那是小葡萄次次都能順利背出來,沒什么好讓娘親罰的……”說完,他還一臉得瑟地望向舒眉,似是要拉她出來作證。
聞言,舒眉點了點頭,跟眾人證實道:“確實,他的記性甚好。這些方面倒不需我來操心。以后啟蒙進學了,不知會怎樣?”
旁邊的賀氏見狀,笑道恭維道:“他有文太傅這樣的祖父,將來能差到哪里去?”說罷,她話頭一轉,將眾人的視線又轉到陸父身上,“那位老先生如此盛情相邀,姑奶奶莫要推辭才好!溫嶺這地界上,陸家的聲望挺不錯的。”
說完,她仿佛想起了什么,當著舒眉的面,把眸光投向長女施珞華,道:“有機會,你是該去瞧瞧。說起這個,舅母倒記起一件舊事。兩年前,我有次帶你表妹到寺里進香,還碰到過陸家太太。那時聽人提起過,說陸老先生在朝中得罪了什么人,剛辭了官回到家鄉。陸太太許是放心不下,特意到寺里求簽,當時珞兒才十歲出頭,陸家太太對她贊賞有加呢!”
話音剛落,施珞華望向她母親目光,呈現些許凝滯,隨后面上涌出幾分羞怯的紅暈。
愣愣地望著她們母女倆,舒眉一時有些摸不著頭腦。待施珞華嗔怪地望了賀氏一眼后,她心里頓時豁然開朗。
莫不是……咳咳……這都是哪兒跟哪兒啊?!
舒眉不禁啞然失笑。
瞧著珞表妹的表情,莫不是……她悄悄見過陸公子了吧?
上次舅母跟她倒是提及過此事,只不過,她最近事多,還沒來得及到蕭大哥跟前打探。
這對母女行動真是迅捷。
看來,舅父大人之前的謹慎,讓舅母有些慌了神。如今行事做人,險些失去了章法。
想通這些,舒眉了解一笑,對賀氏母女道:“那敢情好!甥女正在犯愁該如何辦才好。舅母既然跟她們認識,下回他們再下帖相請,舒兒便不再推辭了,珞妹妹正好陪著我去……”
見她終于開口接話了,賀氏心里不禁大喜。
自從她將自己的苦惱,跟這玲瓏水晶心肝的外甥女傾訴后,眼前這人倒沒讓她失望,時不時去勸她舅舅。相公如今不僅帶她出去應酬,便是姓葉的那小崽子,也能時不時出門玩耍,跟以往的情形迥異。
覺察賀氏神色上稍許變化,舒眉心里不由哂笑。
跟古今中外操心兒女親事的母親一樣,舅母這顆恨嫁的慈母心,當真不能小覷。
唉,不說如今自己一家子寄人籬下,這種事理應幫忙的。便是她此時在金陵城,聽說此事也要幫一幫的。舉手之勞的事,她從來都不會拒絕。
想到這里,舒眉望了珞表妹一眼,對賀氏繼續道:“要不,請春客的時候,府里將陸家的女眷也請來吧!既然他們家是本地望族,想來,舅父跟他們沒少打過交道。平日里要多走動才好!尤其是珞表妹明年及笄,賀家缺少長輩,施家親眷只怕也趕不過來,到時,少不得還要在本地請幾位誥命和太太撐撐場子……”
這話剛出口,舒眉的手便被人一把抓在了掌心。
舒眉抬頭望去,只見賀氏一臉感激地望著她,眸子里盡是欲語還休的神色。
舒眉微愣,隨即便反應過來,對舅母問道:“舅母不會是一直在替珞表妹及笄禮犯愁吧?”
賀氏點了點頭,一臉無措地說道:“姑奶奶既然已經知曉了,舅母也不瞞你了。當年,你舅父回到徽州的祖宅……”
接著,她便將自己成親后不久,隨著夫君到祖籍拜祠堂,入宗祠的經歷,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對方。
“當時,舅母還沒有你現在這般大,對于江南書香門第的規矩不是太懂,更別說施家那復雜的關系……”賀氏的聲音,仿佛從久遠的年代傳來,幽幽的語氣中,帶著些許悵然。
“若不是先帝爺讓你舅父起復了。施家老宅的大門,未必會將咱們敞開。即便是這樣,那一趟回去,你舅父也遭遇過幾房的白眼……”聽到剛才舒眉關心起她女兒的及笄禮,賀氏心里仿佛被什么擊中了一般,對著眼前這位俠義心腸的小輩,徹底敞開了自己的心扉。
舒眉聽后,眉頭不禁微皺。
自從她成人懂事以來,一直覺得自己母族那邊的親戚怪怪的。他們不僅跟文家很少來往,就是以前在燕京時,大姨齊施氏也極少提到他們。有好幾次,她實在感到困惑,還特意問過從施嬤嬤,對方也是一副躲閃的姿態。
后來,直到從小跟在爹爹身邊貼身侍候的蔣媽媽來后,她才稍微打聽了一些施家和文家的過往。
據說,如今在溫嶺的這位大舅舅,跟她母親并非一母所出。留在徽州的另外兩房,才是她母樣的同胞兄弟。
二十多年前,不知何故,這位大舅被舒眉她外祖父逐出家門。母親自從嫁進文家后,跟自家的哥哥們也疏遠了。只跟遠在燕京的大姨有書信上的來往,直到她后來在嶺南染病,年紀輕輕便香消玉殞。
此時聽到賀氏重提舊事,藏在舒眉腦海深處的記憶,重新又浮現到了她的眼前。
“他們還沒原諒大舅嗎?到底因著什么事,讓外祖父生那么大的氣?”明知不合規矩,舒眉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
賀氏撇了撇嘴,拋出一道驚雷:“說是退了哪家小姐的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