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的啟明星將亮的時候,兩道黑衣人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陣煙似地從忠勇侯府的青嵐院里一竄而出。
    有睡的雙眼惺忪的婆子,一歪一斜著身子從房里走出來去上茅房的時候,看見那黑影一閃而過,睜開眼仔細一看,四周靜寂的什么東西都沒有,也只能納悶的一邊打著哈欠,一邊唧唧歪歪的咕噥一聲,“又眼花了。”
    那兩道黑衣人影好似閃電從空中掠過,只一眨眼的功夫,就沒了人影。
    跳出忠勇侯府,饒了大半個翼州城,終于,在家家戶戶的廚房中都冒出炊煙的時候,那兩個身穿黑衣勁裝的少年郎,才敲開了一棟隱藏在翼州城花街柳巷之后的,兩進宅子的大門。
    開門的是個年約八、九歲的小郎,看見面前兩張身上帶著潮氣的熟悉面孔,嘴巴一咧,露出一個憨憨傻傻的笑容。
    這小二郎小命叫虎子,祖上世代都替主家看守著這幢不大不小的宅子。從虎子的高祖爺爺,太爺爺,爺爺,現在又到了虎子的父親這一代。
    “公子您回來了?嘻嘻,娘正在廚下做早膳呢,主子您先回去洗漱,一會兒就可以用飯了。虎子一邊笑的憨傻的說著話,一邊讓開地方,讓兩人進來。
    阿壬走在后邊,見他們進來后,虎子又探著腦袋,將外邊巡視一遍,看到外邊空無一人,他們沒有被人監視或跟蹤后。便又笑瞇瞇的將大門嚴嚴實實的關好,不由心頭一樂。
    這態度小心翼翼的,呵呵。跟在家里窩藏了個通緝犯差不多。
    阿壬就笑瞇瞇的朝著虎子招手,“虎子,過來過來,哥哥給你糕點吃。”一邊說著話,一邊從袖籠中取出幾塊兒由繡帕包著的糕點。
    糕點拿出來的時候,已經有些碎了,是翼州城糕點鋪子里沒有出售的千層蜂蜜桂花糕。不過。即便形狀都不完整了,只聞著香味。虎子也知道,這糕點肯定也不是平凡人家的吃食。
    虎子糾結的皺了兩下粗粗的眉頭,隨后還是憨憨傻傻的一邊咽著口水,接了糕點。一邊笑嘻嘻的說道,“謝謝小哥哥。”接著聽到母親的一聲喚,便捧著糕點歡快的跑開了。
    阿壬看的可樂,得意的搖頭擺腦。猛一扭過頭,準備繼續跟著自家主子回房梳洗更衣,卻冷不丁的看見自家主子,正雙目暗沉的盯著他的袖籠看。
    阿壬當即臉上的表情就僵住了,不好意思的攏了攏袖子,眼睛四處看。就是不敢對上自己主子那深邃的看不見底的雙眸。
    阿壬結結巴巴道:“那什么,什么,呃。我就是看那小姑娘房里擺著的糕點都冷了,今天丫鬟肯定又會給她換新的,這些糕點丟了可惜,就,就順手拿過來,過來給虎子吃……”
    沒好意思說自己嘴饞。但是阿壬還是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他后悔了,剛才為什么要把那糕點給虎子啊。即便要給,自己也可以給自己留兩塊么,也可以不當著主子的面給么?
    唔,不動聲色偷人家姑娘房里的東西什么的,他業務不熟練,這真的是第一次啊。
    阿壬一張娃娃臉徹底皺成了苦瓜臉,他還覺得自己平白擔了個罪名,好處又沒落在自己肚子里挺委屈的。
    但是,一抬頭看見自家主子那冷凝的雙眸,暗沉的好似要滴出水來的臉色,阿壬被嚇得險些要撇嘴哭出來了。
    冤死了……
    初生的太陽灑在小院里,將世間的萬物都染成了金黃,氣溫好似都在慢慢升高,然而,眼前這年僅十五、六歲,面容俊美白皙,干凈如斯的少年,眸子卻似千年不化的冰山幽潭一般幽暗無邊,冷冽的沒有絲毫溫度。
    這少年長的面如冠玉,豐神俊朗,在白日里看起來,他面容更是俊美的讓人驚心。
    然而,他此刻看向阿壬的眼神,卻端的深邃懾人。好似攜著雷霆閃電,漠然又凌厲的讓阿壬一邊委屈的哭喪著臉,一邊卻也控制不住將腰背瞬間挺的筆直,好似正在嚴陣等待著檢驗的將士。
    “下不為例。”
    簡簡單單的四個字,從他抿成了一道冷峻的直線的薄唇中說出。少年郎鋒利的五官線條在此刻更是繃得緊緊的,他下頜的弧度鋒利而倨傲,渾身的氣息洶涌狂暴的好似暴風雨來襲。頎長瘦削的身子站成了一道威武的長槍,他就像是一把未出鞘的利劍,隱于內的鋒芒,有種沉靜中的霸道強悍。
    阿壬心中的委屈不平,倏地就瞬間被這四個字抹平了。端正了臉色,肅穆高亢的回了一個字“是”。
    直到自家主子的臉色又慢慢緩和下來,阿壬才又一撇嘴,訕訕的舉高了袖子,去抹就在方才那瞬間,遍布在額頭上的細細密密的汗珠。
    要被嚇死了……
    “呵呵。”不遠處傳來男子無奈的輕笑聲,阿壬抬手擦汗的動作一僵,繼而抬頭向左側一看,瞬間,一張娃娃臉上便漫上了難掩驚喜的笑容。
    “二哥!”
    “又做錯事兒了吧?”正大步朝著阿壬和那少年主子走過來的男子,年約二十左右。
    他長相溫潤,五官線條柔和淡雅,面上常年帶著如水靜逸的笑,即便身上也穿著和阿壬兩人一模一樣的黑色勁裝,他的形象也不像個將士、刺客或是別的武職人員,而是就像是玉面風流的貴公子。
    可以章臺走馬,詩酒風流,攜妓游玩,真真的留戀山水而忘憂的高門隱士……
    墨乙好笑的看著阿壬,像個嗷嗷待哺的幼鳥一般,一看見他,便激動的飛一樣撲在他身上。臉上溫潤的笑意中,好似又添上了幾分無奈何和好笑。
    “行了,總這么長不大,下一次可是再不讓你跟著主子出來了。”墨乙笑著說著話,話說的漫不經心,卻像是掐準了阿壬的七寸一般,讓阿壬整個人都觸電似的一下跳腳起來。
    哪里還顧得上和墨乙親熱啊,早義正言辭的聲討墨乙這個二哥不仗義了。
    墨乙倒也好脾氣,當然,也好手段。只是一句話,便讓阿壬徹底老實了,“那剛才誰惹了主子?嗯,那桂花糕確實挺香的,阿壬出息了,下一次故地重游的時候,別忘了給二哥也帶些回來。”
    阿壬:“……”
    阿壬找個角落蹲在地上一邊畫圈圈,一邊苦逼的詛咒墨乙墨丙墨丁,幾個哥哥就會欺負他這個老實人……
    “主子……”墨乙走到少年郎跟前,看著眼前少年好似比一個月前分別時,顯得更加冷厲和棱角分明的五官,眸中閃爍著千思萬緒,卻再也開不了口說不出什么話。
    “回來就好。”少年郎冰冷的聲音,此刻也好似溫潤了許多,話語中多了幾分感情。
    墨乙就嘆息著又笑著說道:“可惜,屬下雖然后來追到了凈悟大師,大師卻說‘桃花醉’他只在玄空大師留下的手札中看到過一些描述,他知道這種毒中毒后的情形,卻不知道怎么解……”
    話落音,眸中一閃而過黯然沉痛的神色。
    他們兄弟十個全是老主子為主子挑選的“侍讀”,從小一起長大,十幾年來幾乎從來沒分開過。
    只可惜,一遭家變,老主子家里只留下這一根獨苗。如今,怕是連著唯一一點骨血,也不知道那一天就要斷了……
    墨乙心中痛的好似刀刮,看著少年那好似永遠沒有感情波動,永遠暗沉如淵的雙眸,卻又強打起精神,笑的愉悅的說道:“不過,也有一個好消息。凈悟大師說了,主子的機緣不在他那里,就在這翼州城,主子命不該絕,自有貴人相助。”
    墨乙早在收到凈悟大師去萬安寺講經的消息后,便和主子以及其余一些兄弟,快馬加鞭從惠州趕去了萬安寺。只是,沒想到中途遇到連番刺殺,主子到了萬安寺的時候,凈悟大師已經離去,到底晚了一步。
    雖然后來據阿壬回報說,忠勇侯府的五姑娘有把握解主子的毒。然而那樣連及笄都沒有的小姑娘,他如何能信?
    倒是直接又快馬循著凈悟大師的行蹤追蹤而去。
    這一追就追了半個多月,直至凈悟大師斷言主子命中的貴人確實不是他,而是在大魏腹地之中南翼州,他才又不得不快馬趕回。
    但是,在翼州,主子命中的貴人就真的是忠勇侯府的五姑娘么?
    不管到底是不是,墨乙也是抱了最后一點希望的。其實他心里更絕望。
    自古佛門大師都精通醫理,有些醫術高深的,連太醫院中的太醫都多有不如。大悲寺的前任方丈,也既是凈悟大師的師傅玄空大師,便醫術高深,堪為一代神醫,凈悟大師得了玄空大師的全部傳承,醫術自然也不差。
    然而,如今連凈悟大師都斷定自己解不了主子的毒,一個十二歲的小姑娘真的有把握么?
    沒把握也一定要有把握了!!
    墨乙面上露出璀璨奪目的笑,“主子,屬下想抽空和忠勇侯府的五姑娘探討一下醫術。”
    看到少年郎的目光落在他臉上,墨乙面上的笑容更加溫潤了,“主子,您知道的,墨乙師承先帝時期,百年杏林世家出身的楊原判。……興許,能給五姑娘打下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