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玲瓏現在所居住的小院兒了,原主是一位老花農。
他真實的身份到底是什么,又或者到底是不是那少年主子布置在這里的暗樁,池玲瓏不知道。但是,她知道的是,這老花農手藝很出色。
這是一樁兩進的宅子。不大,但是宅子里里外外都開滿了鮮花。
有成片的或金黃或嬌紅的孔雀草,有淡紫和櫻紅的美人櫻,木芙蓉沿著走廊種了滿滿一圈兒,其余花瓣嬌小,如同鈴鐺一般大小的倒掛金鐘,也隨著秋風的吹拂搖搖晃晃,偶爾花落殘紅滿地,風吹來卻帶著絲絲淺淡的甜香,讓人聞起來便覺心情大好。
池玲瓏還沒有見到六月和七月的原主子,卻率先見到了一身黑衣,站在滿地花卉中,站在一株巨大的紫薇花樹下的墨丁。
墨丁身旁的那紫薇花樹大概有三人合抱那么粗,樹冠繁茂葳蕤,郁郁蔥蔥。
不知道那老花農究竟是怎么打理的,以至于原本九月份就應該凋謝的淺紫粉紅的紫薇花,到了現在還開得爭奇斗艷;巨大的樹冠被修理成了一株仙人指路的模型,從遠處看起來,只讓人覺得美不勝收。
池玲瓏繞過一道長廊,走進一些,就發現在那株巨大的紫薇花樹下,在墨丁的正對面,站立著一個豐神俊朗的年輕男子。
那十六、七歲的少年郎,身上穿著的,依舊是一成不變的緊身的黑色勁裝,烏黑如墨的長發用一柄墨玉冠緊束,他眉目清俊,氣度雍容,面容冷峻而偏于凌厲,最襯深色。
今天這身黑色勁裝,與往日好似略有些不同,不再是一襲簡單粗暴的武士風格,而是在袍底滾著金邊,那黑色勁裝在日光的照耀下,也泛出一圈圈隱秘的暗紋,讓這少年郎看起來華麗、優雅、貴氣,像是一尊尊貴華美的神祗,有種讓人敬畏的驚艷之美。
清風徐徐,吹得紫薇花樹上的花瓣繽紛如雨。襯得他整個人眉目如畫,好似從畫中走出來的一般。
池玲瓏整個人站在原地似恍惚似呆愣了片刻,而后又雙眸微瞇了一下,抬起腿就又朝著那少年主子走去。
正在和墨丁交談的少年,雖然雙眸已經失明,五官卻比正常人好似還要靈敏更多。幾乎是在池玲瓏距離他們還有五十米左右距離的時候,那少年郎一雙銳利的風眸就直直的、凌厲的朝她這里射了過來。
而后,他像是嗅出了她身上隱.秘而魅.惑人心的幽幽體.香,又像是發覺了那腳步走動的韻律,是他近幾天熟悉的女子的腳步聲,因而,凌厲的視線又再次收了回來,整個人也恢復了一副冰冷的,生人勿近的,讓人恨不能退避三舍的模樣。
“找我什么事?”池玲瓏在距離墨丁和那少年主子,尚且還有四、五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
這個位置既不會顯得太親密,又不會顯得很疏遠,讓她進可攻退可守,心理很實在。
見池玲瓏這次說話這么直接,墨丁在看了她一眼后,便也又把視線移了回來,目光轉而又投向那少年主子。
“出去一趟。”那少年主子更是簡言的厲害。
也不向池玲瓏解釋為什么,也不告訴她讓他和他們出去一趟有什么目的,只這么敷衍了事的丟下了四個字,便直接朝門外走去。
池玲瓏站在原地,看著那少年漸漸走遠的背影,再看看他走的穩穩的步子,莫名其妙自己就倏然笑了起來。
她好似發現,興許這少年郎傷的不是眼睛,而是咽喉。
要不然,為什么一個明明雙目已經失明的人,卻能像正常人一樣走路,還偽裝的讓外人看不出絲毫紕漏;而一個喉道本就正常的人,卻基本上每天最多說不了五句話,平時應答,更是常以“嗯”字代替,這簡直就有些不正常。
池玲瓏為自己此時的浮想聯翩感覺好笑,看到墨丁和那少年主子已經快要走到大門處了,便也小跑兩步,追了過去。
馬車轱轆壓在道路上鋪設的青石板上,傳來吱呀吱呀的輕響。池玲瓏和那少年主子坐在馬車中,六月和七月一人煮著茶,一人殷勤的洗著杯盞,墨丁則坐在外邊車轅處趕著馬車。
馬車晃晃悠悠的走了大半個時辰,才倏然在一處茶樓的門前停了下來。
外邊傳來墨丁的一聲低語,“主子,到了。”
池玲瓏聽到這話,便好奇的掀起身旁的窗簾往外看,卻只能看到寬闊的馬路對面的一家書肆,而不知道他們的馬車現在究竟停在什么鋪子跟前。
那少年主子“嗯”了一聲,卻依舊紋絲不動的端坐在馬車里品著茶。池玲瓏訝異的看他一眼,只見那面容白皙英俊,長長的睫毛隨著他垂首的動作而忽閃忽閃的少年主子,根本沒有下車的意思。
不由也微微挑了挑眉,問他,“不下去么?”
那少年主子又“嗯”了一聲,隨后也再沒有說話。
池玲瓏此時是真有些哭笑不得了。
今天這到底演的是哪出啊?
帶她出門,不說什么目的也就罷了,現在到了目的地也不下車,這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池玲瓏無奈的苦笑兩聲。那少年主子好似知道她的心思一樣,因此,再又抿了一口茶后,便對冷冷的問她道:“對面書肆中的老板,你可認識?”
池玲瓏的眉頭不由的挑的更高了。
原來,他們的馬車現在停留的鋪子不是他們的目的地,對面那件書肆才是關鍵啊。
池玲瓏也不想問這少年主子,什么書肆,什么老板,什么認識不認識的莫名其妙的話?
她不多話,也不回應,只是又將窗簾的縫隙拉的更開一些,轉而開始打量馬路對面的那家書肆,以及那家書肆的老板。
“三山書肆。”池玲瓏一邊念出那家書肆的名字,心里一邊默想著,這家書肆的名字好像有些奇怪。
她這樣的念頭才冒出來,誰知,一只規規矩矩的扮演者隱形人的丫鬟六月,卻倏地開口說話了。“姑娘,我剛才就是從這家書店里為您買的書。借您游記看的,就是這家書肆的老板。”
池玲瓏訝異之后又點了點頭,六月又接著說了兩句話,原來,她們現在所處的這條街,名字就叫做“三山街”,所以,對面那家書肆就取了個討巧的名字,叫“三山書肆”。
原來,那家書肆到現在為止,開了還沒有一年時間呢,但是生意卻紅火的不得了。
至于原因,六月雖然知道,但是看了看對面自家主子冰冷而鋒利的五官輪廓,到嘴的話也說不出來了。公子不喜歡人聒噪,她還是不要八卦了。
其實六月是想說,因為對面那家書店的老板,英俊的簡直就像是謫仙一樣,而他還有一個比他小兩歲的妹妹,更是生的貌美如花,容貌乃六月生平所見最艷麗張揚明媚。
所以,經常有小姑娘借買書之名,去書肆“邂逅”老板,又常有書生攜伴尋書,企圖能夠偶遇佳人。
六月這些話沒有說,池玲瓏當然也不知道。不過,當池玲瓏微微往后側過身子,看見那三山書肆老板的真實面容后,也不由的好一陣目瞪口呆,一顆心跳的碰碰作響,好似要從胸腔里邊直接蹦出來。
池玲瓏將雙眸睜大一些,企圖將那男子的面容看的更真切一點。
日光透過大開的書肆的門投進去,在那男子身周打下一層耀眼而明亮的光圈,讓他整個人看起來干凈又神圣的,宛若不染塵埃的謫仙。
剛加冠的年紀,那男子頭上也只是隨意的簪了一支簡單的白玉簪。簪子玉色溫潤細膩,卻是極品的羊脂美玉。他長長的黑發有一半在背后披散著,整個人手中持著一卷竹簡,慢慢的從陰暗中走了出來。
一襲雅致的白袍著身,他墨發輕拂,姿容俊逸,眉宇清清冷冷,面上有幾分病人羸弱的慘白,卻自增幾分道骨仙風的味道。
像是察覺到了有人在打量他,男子清凌宛若冷玉的眸子,倏然朝著池玲瓏所坐的車架射了過來。
他漆黑的眸子中帶著幾分溫潤的笑意,那笑意讓人怦然心動,卻絲毫未曾到達他的眼底。他站在那里負手而立,嘴角略帶喜意的緩緩勾起,英俊的虛無縹緲,那模樣看在池玲瓏眼里,卻恁的不真實。
心跳好似更快了許多,那猛烈跳動的速度和力度,就好似有一只小鼓在敲不停。
池玲瓏強制將視線從那男子身上收回來,她冷靜至極的對著那少年主子說了聲,“不認識。”然而,在那少年主子看不見的地方,她卻不可抑制的伸出右手,緩緩捂住心臟的位置。
池玲瓏覺得,今天有什么事情,好似終于逃出了她的掌控了。
看著那突然轉身將手中的竹簡放在了收銀的桌案上,轉而卻帶著一臉溫潤和煦的笑意,邁出書肆大門,朝著他們這輛車架走過來的男子時,池玲瓏倏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仿佛前面就是萬丈深淵似地,而那男子若是再踏出一步,她的生活,就會因此而變得一塌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