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了春,萬物復蘇,院子里的湖水也解凍了,草長鶯飛,柳樹都抽出了嫩芽。
秦王府中三個新出生的小主子已經滿七天了,小孩子當真是見風就長,就這七日時間,三個小家伙臉上的微紅已經全去掉了,胳膊腿兒上也很明顯的長了肉,此刻都睜著如同黑寶石一樣漆黑透亮的眼睛,靜悄悄的打量著這個世界,那模樣怎樣看都精靈古怪,讓人喜歡到心坎兒上。
天氣一日日轉暖,出了正月,再穿厚棉服就有些太熱了,然而,盡管氣溫逐步回暖,致遠齋中的地龍也沒有斷過。
池玲瓏倒是不怕冷,白天有幾個丫頭給她裝湯婆子,每日晚上她也都和秦承嗣歇息在一處,那人身上火力大,她睡到半夜偶爾還會被熱醒。
她自己嫌熱,可三個小家伙如今還未滿月,身子抵抗力還弱得很,根本不能受涼。
尤其是現在雖然開了春,但是氣溫還沒有升到一個可觀的熱度,又有早幾天喵喵小姑娘夜里發熱的事兒做驚醒,因而,直到如今致遠齋還夜以繼日的燒著地龍。
致遠齋中溫暖如春,池玲瓏這幾日身體稍微好些,也可以下床來回走幾步了,只是,哪怕如今外邊日頭再好,幾個丫頭也不允許她打開窗子透一下風,唯恐她被風吹的頭痛,之后落下毛病。
池玲瓏被一眾人嚴格看管著,每天的日子當真無聊極了,因而,只要她醒來時,三個小家伙必定要陪在她身邊——陪母親說話,順便兼當玩具。
這樣的日子倒是悠閑。一轉又是好幾天,偶有一日,池玲瓏又抱著小女兒親親摸摸著,見七月表情高深的走進來了,看著她就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池玲瓏神情一怔,不由開口問七月。“發生了何事?”
心肝一跳。池玲瓏算著時間,倏然忙不迭問七月,“是不是明瑄生產了?怎么樣?是剛開始生產還是已經生下來了……”
池玲瓏巴巴問了一連串話。七月當即一愣,也就沒有打斷她。
等再回過神王妃剛才說了什么后,七月忍不住噗嗤一笑,在池玲瓏終于住嘴了后。也笑得很無奈的立刻開口說,“王妃您別急。不是明瑄夫人生產了。”
又笑著說,“雖然確實是有人生產了,但是,不是明瑄夫人。您千萬別急。”
“不是明瑄?那會是誰?”
池玲瓏微一蹙眉,脫口而出,“難不成是顧明月?”
想到顧明月。腦中轟的一響,一個早就被她遺忘在腦海的人突然又變得面目清晰起來。“不對,不是顧明月,是不是韶華縣主?”
韶華縣主比她早很長時間懷胎,按說在她生產的時候,韶華縣主也應該到了預產期。可都這么久了,她都沒有聽說過韶華縣主生產的消息,肯定是因為是第一胎的緣故,生產日期比預產期遲了。
池玲瓏蹙眉深思,七月也就笑著說,“是韶華縣主生產了,她的預產期和王妃的前后不差兩天,不過,韶華縣主腹中的小郡王調皮,一直賴在里邊不出來,這不,都到現在了,聽說韶華縣主才發動。是今日早起傳來的韶華縣主開始生產的消息,至今還未成功分娩呢。”
七月絮絮叨叨的說著無關緊要的話,不知道要不要把最當緊的一個問題說給池玲瓏聽。
她是不想讓坐月子的王妃多操心的,只是,早先墨乙幾人已經親自動手,給韶華縣主喂了易子散。
易子散能讓女子輕易受孕,但是,胎兒在孕婦肚中的時候,卻會一步步蠶食母體的精血,嬰兒分娩之時,也就是母體身體衰竭而亡之日。
七月心中碎碎念著這些信息,一邊還忍不住歔欷看了池玲瓏現如今的臉色一眼。
按說早先韶華縣主被下易子散這事,還是因為想要翹主子的墻角,被主子嫉恨上了,才會決定要她的命的。
這件事情早先王妃也是認同的,可是,現如今七月有些不確定……剛生產過的王妃,會不會推己及人,看在小嬰兒的面上,念及著不想讓剛出生的小家伙沒了母親,而對韶華縣主心有憐惜,或者是后悔起當日給她下易子散的事情。
七月心有惴惴,擔心池玲瓏連韶華縣主那等惡人,都為她的死心存憐惜,有心饒她一命,這心卻太軟了。
身為一個妻子、一個母親,心軟些無所謂,但是,身為大魏唯一一異姓姓王的王妃,心軟卻是大忌。
七月看著不知剛才聽沒聽清自己說過的話的池玲瓏,心中一緊,而良久之后才從恍惚中回神的池玲瓏,面上確實出現暗沉的神色,只是,卻也是稍縱即逝。
她嘆了一口氣,側首過來,直言不諱的問七月,“韶華縣主現在情況不好了?”
七月遲疑的點頭,卻還是說著,“韶華縣主胎位很正,小郡王出生不成問題,就是韶華縣主的身子……宮中太醫已經都出宮去了五皇子府了,現如今怕是……”
七月欲言又止,池玲瓏卻已經了然的點頭,深嘆了口氣說著,“我和她本也無冤無仇,只是,她……的某些喜好我不是很認同;若是她不把主意打到我身上,倒也相安無事,我也不會故意去揭破她。可她錯就錯在,哪怕我已經嫁人生子,還不肯打掉心中的妄想,還想要挑撥離間、陰謀生事。”
語氣很是漠然疏離的又繼續冷聲道:“我給過她機會的,若是早先我言辭間明顯的拒絕不能讓她死心,那我和秦承嗣成親后,她也該知道有些心事不能再繼續留著了,我也不是她能得罪的起的了。’
“可惜,她就是個性子執拗的,興許是生在皇家把她的底氣養的足了,與此同時,胃口也就大了。這才得不到手、誓不罷休,寧愿毀了我,也不愿讓自己留有余念,心有不甘。”
“她如今的結局都是自找的,哪怕是真就這般香消玉損了,也都是她的命。我不在此時下黑手送她一程,已經是我的仁慈。指望我憐憫憂心她。卻是不能……”
池玲瓏冷冷的說完這句話,接下來卻是不再說其他了,七月摸清楚她的態度。——竟是不將韶華縣主的死活放在心上了,心里也狠狠舒口氣。
奉墨乙大人之命來將此事透漏給王妃時,七月還心有余悸,怕池玲瓏對“敵人”都能心存慈悲。今后不能成為主子的賢內助;此刻見到了王妃“快刀斬亂麻”這一面,心里的那點不確信卻是消失了。
七月聞言面上染上笑意。看池玲瓏說完那些話,面上竟好似染上了一些憊色,也不再過多打擾,卻是顧自下去了。
七月離開后。池玲瓏面上的云淡風輕之色俱都一掃而空,她緊緊捏著手里的被子,手心里出了一層冷汗。因為用的力氣大,森森的白骨也都露了出來。
垂首看著自己幾乎扭曲了的指關節。池玲瓏眸中的色彩逐漸飄忽起來。
韶華縣主的命在墨乙幾人將那顆易子散放進她杯中時,已經注定了,她也是早就接受了的。
所以,現在又做出這般貓哭耗子假慈悲的模樣來是作甚?
池玲瓏無奈抹了一把臉,說到底,不過是心虛發慌,覺得自己成了殺人的劊子手,一時間接受不了這個令人惶恐又驚駭的事實罷了。
池玲瓏哀嘆一聲,整個人縮進被子里,她一遍遍在心里提醒著自己,韶華縣主落到如今這個下場,都是她罪有應得。
她手中那么多人命,如今她死了,也算是替之前死在她手中的丫鬟報仇了,她這樣壞一個人,少了一個都是為民造福……
池玲瓏就這樣七想八想著,本還滿心的抑郁和倉皇,不想在被子里悶了一會兒后,竟就這樣睡了過去。
也或許是這兩日每天晚上起來給小家伙們喂奶,以至于自己睡眠不足,池玲瓏這一覺睡的很安穩,也睡了很長時間。
等她再次醒來時候,外室中燈火通明,窗外也掛滿了蒙著紅紗的燈籠,她竟一覺睡到了晚間。
碧月幾人聽見內室的動靜,都快步進來侍候她穿衣,給她清潔整理完畢后,也都快手快腳端了晚膳過來讓她用。
池玲瓏細嚼慢咽著栗子冬菇悶鴿,一邊還問著,“你們主子呢?還未回府么?”
碧月就答道:“是呢,方才阿壬過來過來告知了,說是陛下今日留膳,主子和幾位大臣都在宮里用了。”
池玲瓏點頭,慢條斯理的喝了一口益母木耳湯,遲疑著側首過來,看見忙碌著給她布菜的七月,也還是問出口說,“五皇子府現如今如何了?韶華縣主生產了么?是個小郡王還是小郡主?韶華縣主現如今……怎樣了?”
七月臉上露出要笑不笑的表情來,她抿著唇,回道:“韶華縣主在申時誕下了一位小郡王,足有八斤重。小郡王身體康泰,韶華縣主因勞累過度,且身體染了……怪病,差點沒熬過去。索性緊要關頭宮里金寶公公趕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