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黎喝下了安胎藥后,就覺得有些困,握著匕首的手漸漸松了。
杜磊將匕首收回來,把她平放回床上,為她輕輕拉起被子,冷冷地看著她,用極為淡漠的語氣對她說:“好好休息,在這里很安全,劉譚的人不會懷疑你在我這里。”
說完,面色極冷的走了。
染黎看著他的背影眨了眨眼,他這是在安慰她么?
她的目光在屋子里游離了許久,對杜磊今日的表現表示很不理解,她深思了半響全無結果。
許是真的太累,不久,她便睡著了。
屋里留守的丫鬟,見她確實睡了,便輕輕地打開房門走出去。
房門外,杜磊正靜靜站在院里個梅樹下,這棵梅樹光禿禿的,老枝盤纏,樹皮如鱗,看起來有些丑陋。
杜磊卻看的很認真,仿佛,這梅樹上已經開滿了冷香四溢的梅花。
“少主!”那丫鬟來到他身后,靜靜行了禮。“她睡了!”
杜磊狀似無意地點點頭,卻問:“睡的好么?可有踢被子!”
丫鬟掩嘴輕笑,略有打趣的說道:“少主,你暗暗喜歡了人家那么久,如今總算叫你領家里來了。只不過,是買一送一!“
杜磊面上有些繃不住了,沒好氣的回頭瞪了她一眼。“越發沒大沒小了,居然敢取笑我,小心我扣你月錢。”
“少爺才不會呢!”丫鬟嘻嘻一笑,又道:“少爺,您真打算娶她?”
杜磊嘆了口氣,淡淡道:“我真的打算,但......”
他一個小小的南城守將,哪里搶的過當朝王爺。若是能,當初染黎出嫁時,他就該去拐了她私奔。奈何,那會兒,他根本入不了她的眼啊!
如今么?
若是她肯留下,他必定是會歡喜的。
“她似乎不記得我了!”對著院里的梅樹,杜磊低低地嘆了一聲。
染黎這一覺睡的很沉,一覺醒來時,已經是深夜。
屋子的角落里點了一盞燭臺,是以房間里并不黑。白日里服侍她的丫鬟,此刻正靠坐在床邊的腳踏上瞌睡。
染黎微微皺了皺眉,雙手輕輕撫著腹部。
疼痛感依舊沒有了,心想,那杜老大夫,到是有些手段的。
雖然,現在她還感覺不到肚里孩兒的胎動,但只需想想,就覺的滿足的很。
忽然,染黎聽到了一陣輕輕的聲響。
轉眼看去,只見窗戶上的木栓,被人用匕首由外輕輕挑開。她心頭一緊,正欲起身叫醒丫鬟,卻見那窗戶打開后,探進來一張人臉。
看到這張臉,染黎剛剛提起的心頓時放下了。
那人輕巧地從窗戶跳進來,然后,輕輕關上窗戶,朝床邊走來。斜了眼正在瞌睡的丫鬟,雙指一并,就點在了她的睡穴上。
染黎看見他熟練的手法后,目光一閃,靜靜地看著他不說話。
那人見她不甚熱情,有些納悶。“看見自己相公,你不開心?”
看著他,染黎淡淡地勾了勾嘴角。“我家相公,不會點穴!”
劉旭一笑。“你昏睡了一年,很多東西本王都學會了。父皇還特意請了武師教授本王,本王如今不傻了,自然狠容易就學會了!”
染黎勾著嘴角,目光淡淡地看著他。“你不是他,我知道!”
見她如此肯定,假扮劉旭的人有些泄氣,只問:“除了點穴,我最大的破綻是什么?”
染黎嘆了氣,搖了搖頭。“你日日學著假扮他,還學的這般不像,讓我怎么說你好?”
說罷,又憋了他一眼。“他讓你來找我,做什么?”
“他讓我試試,能出師了沒有!”那假劉旭嘆了口氣,無奈的走回窗邊,又把窗戶打開,跳了出去,頗為失落。
待假劉旭走了,真劉旭便笑瞇瞇地走了進來。看了眼昏睡在地的丫鬟后,就將目光放在染黎身上。口氣不佳道:“聽說你今日被別的男人抱了,真是不守婦道啊!太令人傷心了!”
一聽這口氣,染黎就知道,真貨來了。
不由有些沒好氣道:“今兒,還有人說要娶我,說你將我置身于如此危急之地,根本不配做我丈夫。”
劉旭嘿嘿一笑,走到床邊,一屁股坐在床沿上。看著染黎消瘦的臉,目色中滿是心疼。“我昨夜去皇宮時,發現,你已經不在,以為是劉譚將你帶走了。是以,讓人秘密打探,卻打聽到劉譚也不知道你的去處。”
染黎靜靜看著他,想了想,便將前天夜里被黑衣侍衛猥褻之事,細細說于他聽。劉旭聽后,面色瞬間陰沉,望著她的目光滿是愧疚。
“我不該走的那般快的!”
這段時間,也不知為何。除了本來安排在宮內的人,他的其他屬下,根本無法進入皇宮。就算他們的武功比劉旭高出幾倍不止,也不行。但劉旭卻可以,這事他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染黎搖了搖頭,輕輕笑道:“你必有急事,我并不會過分埋怨于你!”
劉旭面色一黑,卻又樂了。她這話說的,她不會過分埋怨于他。那就是說,她是真的埋怨他的。
能別這么誠實么?
劉旭將她撈進懷里,輕道:“把手伸出來,我看看咱們的孩子!”
一聽是為自己診脈,染黎立即配合的伸出手。劉旭將三根手指搭在她脈上,凝眉靜靜診了許久。
“怎么樣?”染黎有些心急,面色不安的問他。
“今日白天是不是動了胎氣?”
染黎點點頭,心微微有些沉下去。“怎么了,孩子現在不太好?”
“放心!”劉旭給她一個安慰的笑臉,溫柔道:“孩子很好,只是你不太好。你要跟我走嗎?”
染黎看了看四周,雖然不知道杜磊今日為何這么做,但他確實對她沒有惡意。只是,劉旭既然能找到她,那劉譚呢?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她疑惑的問。
劉旭伸手將她耳邊的一縷發絲勾到她耳后,輕聲道:“我那時,就在城頭上!別人看不出你的易容,但我只要一見你的身影,就知道必定是你了!”
染黎恍然大悟,原來世間真有這諸多巧合么!
她剛這么想,劉旭卻說:“我知道冷宮的密道,所以,知道你最后不是回王府,就是出城。我去王府里看著北苑里少了那么些東西。便知道,你大概出了城。偽裝成小兵呆在城頭上,只不過是存著僥幸心理。只是,沒想到,你真出現了!”
聽他這般說了,染黎才知道,自己還是大意了。劉旭能想到,那么劉譚呢!看來,此地不宜久留。
“我們走吧!”她看著他說道:“杜磊是劉允的人,此時,你們不必在意他!”
劉旭冷眼看著她,酸溜溜地說道:“怎么,怕我對你情人出手?”
染黎沒好氣的斜了他一眼,淡淡哼了一聲。“若你心里一直裝著阿月,我還真想嫁了他得了。反正,他也不嫌棄我肚里的孩子!”
劉旭面色一黑,用棉被卷起她就抗走。
一腳踢開房間大門,一陣冷風呼呼的灌進了屋子。
冷風里,杜磊冷冷站著,望著劉旭目光異常的冷。
“我還以為,你會走窗戶!”
劉旭看著他,不屑的笑笑。“本王就是來感謝你,幫我照顧了半天老婆孩子。臨走之前,總得和你說一聲,免得你心里難受!”
杜磊冷哼:“我還以為,你是特意來向我炫耀的!”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閃爆出陣陣火花。不知為何,染黎只覺的自己被兩股鋪天蓋地的酸意給淹沒了。
隨后,劉旭并沒有多停留,抗著染黎走出杜府的后門。
后門外,已經停了一輛馬車。很普通的馬車,只要是尋常有點閑錢的人家,都會用的那一種。
車廂外,一名黑衣壯漢,緊緊候著。見劉旭出來,行了禮后,便給他拉開了車廂前的門簾。
染黎只覺的自己被顛了一下,就被塞進了黑布隆冬的車廂里。
而后,劉旭也爬了進來。
車廂里很軟,大概是為了接染黎,特意鋪上了厚厚的棉墊。染黎躺在上面甚是舒服,感覺和在床上沒什么區別。這讓她很滿意。
她是孕婦,很嬌貴,這點享受,還是需要的。
劉旭進來后,門簾便被放下來。
車里更黑了,染黎忽然覺的身邊躺下了一個人。
“你別擠我!”她不舒服地往邊上避了避,語氣很是不爽。
劉旭將她往自己懷里一摟,委屈道:“你不會真喜歡上那裝逼的小白臉了吧!我都好久沒有抱抱你了!”
“是啊!我是喜歡他了!”染黎就是想氣他,誰讓他心里有別人,還不愿意忘!
劉旭卻是渾身一僵,有些悶悶道:“把你留在皇宮那種地方,是我不對,你可以打我罵我,但,不可以因此離開我!”
染黎靠在他懷里,一時間,有些不想說話。于是,就沉默了。
劉旭見她遲遲不開口,摟著她的手緊了緊,卻也是什么話也說不出來。
靜靜的,馬車里只剩彼此輕輕的呼吸聲。
一路無話,許是白日里睡了太久,染黎靠在劉旭懷里,許久都沒有睡著。她心里有些悶悶的,不知道劉旭要帶自己去哪,她也不想問。
劉旭也沒有睡,抱著染黎的手,緊了又緊。
一個時辰之后,馬車停下了。
“阿黎!”劉旭緊緊抱著染黎,口氣十分不舍道:“之后的路,要你自己走了!”
“好!”
染黎應了一聲后,便又是沉默。
劉旭抱著她深深吸了口氣。“等這邊事了,我會去找你。若是,若是,你真的有了自己喜歡的人,就提前修書給我。那樣,我就不去找你了!”
語氣有些低,微微地帶了些鼻音。
“我知道,你當初嫁給白癡安王,是為了報仇。這么久,你也不曾喜歡上我一些。我想,我或許已經沒有機會.....”
染黎聽到這,有些詭異的想打斷他,卻被他按住了嘴唇。“別這么早告訴我答案,至少,給我些緩沖的時間!”
劉旭不等染黎再說什么,就起身下了車。
然后,馬車又動了起來。
染黎躺在馬車里,心情有些糾結。劉旭今日的話,似乎很自卑!
她其實,早就已經確定,自己是喜歡他的。只是,他的心里......
此時,劉旭站在漆黑的官道上,靜靜望著載著染黎的馬車匆匆離去。他一揮手,身后的黑暗里,又出現了十幾輛同樣款式的馬車,從四面八方離去。
染黎的馬車,在官道上靜靜走了一會兒,又換上了另一輛馬車。
這輛馬車跟之前低調的模樣全然不同,它珠光寶氣,盡顯高貴。車夫也換了,并且,這個車夫她還認識。
他是昌城鳳來客棧老板娘,鳳來儀的前夫。
馬車里放了一顆夜明珠,染黎褪下裹在身上的棉被,四下打量。發現,馬車里裝載著吃喝住行所有的事物,非常齊全。
一天時間很難準備這所有的一切,看來,劉旭早就有了打算。怕是昨夜他再探皇宮,就是為了帶她離開。
“停車!”染黎尋了一套衣服穿上后,打開馬車的車門,問車轅上的車夫。“他讓你帶我去哪?”
鳳來儀的前夫將馬車停下,語氣恭敬地回應道:“王妃,王爺讓您去西邊楚國!”
“什么?楚國?”他是想讓她有多遠,逃多遠么?
為什么?難道說,如今情勢很不妙?
“是的!三皇子得到了傳說中的神器,聽說,已經讓工部的人制造。王爺,心里沒底!”
染黎眉頭緊緊皺起,心里忽然升起一股怒氣。說什么,若是,她真的有了喜歡的人,就提前修書給他。那樣,他就不去找她了!
其實,他是怕自己失敗吧!
“我們不走了,回去,去找他!快!”
“啊!可是......”
“乖乖聽話!”染黎冷冷地看著他,目光不善。“若你不聽,我就敢自己走回去!”
鳳來儀的前夫,面色冷凝。抬眼望著她沉默了片刻后,終是點了點頭。“既然是您的決定,我遵命便是!”
在染黎的馬車走后,劉旭在原地站了很久。他在想之后的事情,劉譚有了染沫兒提供的手槍,聽說染沫兒還在研究炸藥。這些東西,都是他前世的拿手好戲,可是這輩子,他除非萬不得已,真不想用出來。
昌城一役,讓他明白,在這個冷兵器的時代。一切先進的設備,都是屠殺,并且會讓這個世界徹底陷入亂世。
想著想著,他就又想起了染黎。
想起她,他的心里就是一陣一陣的酸痛。
回想起前世,阿月離開時說的話。“我不會原諒你,你所謂的愛,毀了我的一生。我自愿下輩子,下下輩子,再也不要遇見你!”
是啊!
她不愿意見他了,所以,他就只能去找她的前世了!
前世,染黎是阿月么?
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染黎和阿月性格不一樣,但是,有一處是一樣的。那就是,都不愛他!
他自嘲一笑,若染黎告訴他,她有那么一點點喜歡他,他就愿意去西弗寺洗去對阿月的記憶。
不是他已經不喜歡阿月了,而是,他已經等待了太久,忍不住想要感受幸福。
可是,她......
望著馬車離去的方向,他凄涼的嘆了口氣。“算了,送你離開,也許是最好的。這樣,我就不用擔心,一個忍不住,又做出前世那般瘋狂的事來。實在不想,連你也恨我!”
阿月臨死前,那雙充滿恨意的鳳眼漸漸和染黎重疊,讓他一下子心頭揪痛。
“踢踏踢踏!”
夜色里,一輛豪華的馬車向著劉旭快速駛來。
他抬眼一看,見車前的車夫確實是他安排的人,心頭一抖。待馬車停下時,就迫不及待問他。“怎么了?出什么事了?阿黎呢?”
鳳來儀的前夫還沒來得急說話,馬車的車門就開了,染黎探出頭來目光冷冷地盯著劉旭。“上來!”
劉旭見她平安無事,頓時松了口氣。“你怎么回來了?有東西忘了?”
染黎看著他點點頭,似笑非笑道:“是啊!忘了很重要的東西!”
說著,她對他勾了勾手指,柔柔一笑。“你上來,我偷偷的跟你說!”
劉旭愣了愣,但還是聽話的爬上馬車。
劉旭一進車廂,染黎就把車門關上,對車夫說道:“把馬車趕到你們平時還住的地方。”
夜明珠的光亮下,劉旭一臉不贊同的看著她。“你有什么東西沒帶,可以去別的城里買,銀票都放在坐墊下的盒子里了。”
染黎回頭冷冷別了他一眼,將他一把按在車廂里的鋪蓋上。一雙丹鳳眼,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我忘了帶的東西,用錢買不到!”
染黎如今有孕在身,劉旭雖然現在功夫進步極快,但還是不敢大動作反抗。是以,就任由她壓著自己。“什么東西這么重要?”
染黎面色凝重的說:“我把我的心丟在京城里了!”
心丟了?
劉旭面色一白,扯了扯嘴角,想笑卻這么也笑不出來。最后,看著她越發明媚的眉眼,苦澀地說:“我不是說,不要這么快就告訴我么!你喜歡上別人這種事,我其實一點也不想知道!”
染黎的手指在他鼻子上輕輕一點,笑容越發柔媚起來。“怎么能不急,你都趕我離開大慶了,以后,我想見自己心上人一面,不是千難萬難了。”
劉旭目光暗淡地瞅著她,抓住她的手,語氣有些發抖道:“你肚子里還懷著我的孩子,你回來會很危險,孩子也很危險。你不是很喜歡孩子么?你不會......不想要這個孩子了吧!”
最后一句話,仿佛用盡了他所有的力氣,一雙暗淡的眼眸里,卻忽然升起淡淡地血色。“我不允許!如果你敢放棄他,我就敢殺了那個杜磊!我劉旭,說到做到!”
“你殺杜磊做什么?”染黎嘴角一抽,覺得,有些難以理解。
“你既然喜歡他,為了他不要我的孩子,我殺他有什么不對?”劉旭木著臉,面色凄然,仿佛一瞬間便了無生趣了。
他本是為她而來,若是,最終依舊得不到她,更連唯一的孩子,也被放棄了。那么,他這一生活著又有什么意義?
聽了他的解釋,染黎忍不住朝天翻了個白眼。然后,低下頭,靜靜地望著他,很認真的說道:”我覺得,有件事,我必須很明確的對你說出口,因為,你實在太能瞎想了!“
她本以為,自己在感情方面已經夠自卑了,沒想到,有個人比她更卑微了些。
“劉旭,我染黎,鄭重的對你說一句話,你給我好好記到心里去!”她看著他,見他目光依舊暗淡,聽到她的話后,就連面色也更加蒼涼了些。
“你說吧!但是,如果是關于杜磊的,你不必多提。只要你不打到肚子里的胎兒,我就不會動他!”
“夠了!”染黎這回真的生氣了,雙手將劉旭的臉擺正,然后閉上眼睛,慢慢的吻上他。
劉旭被吻后,目光一閃,卻是更傷懷了。他輕輕地將她推開,然后緊緊摟著她,眼角一滴眼淚滑下。“阿黎,不必這樣,我不動他就是,你不必委屈自己。我不動他就是了!你想怎么樣,就怎么樣!我又能怎么樣呢!”
“特么的!”染黎奮力掙扎了起來,一巴掌就拍在他臉上。“你真是夠了,瞎想什么啊!我心里只有你啊!蠢貨!那杜磊我今天才見過一面,你真當我是那等水性楊花之人?”
劉旭伸手捂住被打的臉,一臉的呆怔。“你剛剛說了什么?能再說一遍嗎?”
染黎看白癡一般的看著他,卻是不說話了。
劉旭剛剛因為抵觸心里,染黎說的話,他并未全部聽進去。只覺的,似乎聽到了自己做夢都想聽到的話。
他有些急切地盯著她,祈求道:“阿黎,再說一遍好嗎?剛剛,我好像聽錯了!好像聽到你說你心里有我,是不是,你心里有我的一點位置的是不是?”
染黎看著這樣的劉旭,忽然覺的很無力,同樣的又有些心寒。因為,她想起了,在西弗寺除厄時,看到劉旭前世和阿月的各種糾葛。
他如今的卑微,到底是因為誰,是她還是阿月?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