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將將亮起時。
染黎在房間的小桌上留了一兩銀子,抱著小安逸爬上馬車,悄悄離開了村子。
不是她想做好事不留名,而是,她如今不好太過招搖。
就在馬車離開村子時,她夜里居住那戶人家的隔壁大門,輕輕的開了。一個滿臉胡渣顯得有些頹廢的男人,牽著一匹棗紅色的駿馬慢慢的走出來。
那匹馬兒甚有靈性,一雙大大的馬眼機靈的閃爍著。
男人牽著它走出門后,有些憂郁的問:“我們跟上去瞧瞧可好?”
那馬兒竟如聽懂人言一般,點了點頭。
男子嘴角微微勾起,伸手寵溺的揉了揉它的頭頂,然后熟練的翻身上馬。
他沒有馬鞭,只輕輕說了聲。“走吧!”
那馬兒聽了,便立即撒開馬蹄,飛也是的沖了出去。
約莫過了三日,染黎到了江州府許昌縣。
馬車進入縣城后,染黎并沒有去找客棧。而是直接去了牙行,她準備選一名小丫鬟,這一路上,她自己一個人照顧小孩,又要弄吃食,實在不順心的很。
牙行就在縣城的集市尾部,馬車勉強能走。
待到了牙行門口,染黎讓影子留在馬車里看著睡著的小安逸,自己則隨著迎上來的招呼她的人牙子,慢步行去后院挑人。
牙行里收羅的各色丫頭婆子,并不全都是自愿買身為奴的,也有些是家里人遭遇事情后為了銀子,被迫賣來這里的。
是以。染黎隨著人牙子走到后院時,聽到西側屋子里傳來了斷斷續續的哭叫聲,和婆子們的怒罵聲。
顯然,那些婆子,正在用一些極端的法子調教這些丫頭。
領染黎進來的人牙子。是個粗壯的中年男人,他見染黎的目光望西邊望去,便溫和一笑。
“那些都是被父母或者兄長賣來的鄉下姑娘,都是些可憐人。”他嘆了口氣,有些不忍道:“世道艱難,既然已經到了這步田地。若她們還放不下,離開這里到了大戶人家當丫鬟后,是要吃大苦頭的。我們雖然也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想將來看見她們堆在亂葬崗上。”
見他解釋。染黎嘴角微擰,心里有些不舒服起來。她一直身處社會頂層,以往雖然知道那些丫鬟婆子,都是賣身為奴的。但,從來沒有想過,她們是不是自己愿意的。
那人牙子見她面露不喜,眼神一閃,急忙說道:“我帶您去東廂看看。那里都是調教好的上等丫鬟!”
染黎聽后又看了眼西廂,如今她自己的處境也不好,實在沒多余的氣力多管閑事。再則。管了一處,卻管不了全部。
除非,這個世界,再也不需要丫鬟了。
輕嘆了口氣,她沖人牙子點點頭。“走吧!”
人牙子本來就是帶她往東廂走的,是以。此時離的已經不是很遠,走了幾步便到了。
東廂的門開著。里頭一個身著暗紅色衣裙的中年婦人,正拿著一只戒尺。站在十幾名衣著破舊的少女面前。
婦人神情倨傲,跟她身前那些低垂著臉,瑟瑟發抖的少女們形成鮮明的對比。
“你們聽好了,我如今之所以對你們這般嚴厲,就是想讓你們做丫鬟的時候,懂規矩些。別犯了錯,一不小心給打殺了。打殺個把奴才,在那些婦人眼里,不過是些許小事。”婦人嚴肅的目光,盯過一個又一個的少女。確認每個人都在用心聽了,才目露滿意的繼續講下去。“我會盡量讓你們去富貴人家里做奴才,至于那幾個樣貌好的,若不想被窯子買去,就用灰把臉藏好了。到時候,千人枕,萬人嘗,到死都不安生。”
她一說完,那十幾少女中,便有幾個面貌秀美的趕緊低下了頭,一副畏畏縮縮的模樣。
拿戒尺的婦人冷笑一聲,掃了那幾人一眼。“你們若想被大戶人口選去,還要學會裝丑,不出風頭。要知道,那些大戶里的奶奶們,最是厭惡長的美艷的丫鬟。這些丫鬟在大戶里,比丑模樣的,更難存活一些。因為,大多數都還沒爬上主子的床,就已經被大婦們找借口收拾了。”
看著那幾個模樣艷麗些的一臉驚慌,染黎對那拿戒尺的婦人不由高看了一分。雖然做著人牙子的行當,但到底沒黑了心。
她身側的人牙子見染黎面色較之前緩和不少,便問:“您可有看過眼的?我讓婆子領出來,給您瞧瞧!”
染黎的目光掠過那十幾個少女,每一個都認真仔細的瞅了一遍。最后,目光落在最后一排,站在角落的少女臉上。
她身材修長,面貌清雅身上有一種淡漠的氣質。
染黎眉眼一挑,這樣的氣質,可不像丫鬟啊!
人牙子見她的目光在那少女面前停留,不由眉頭微微皺起。“這丫頭長的確實俊俏,而且廚藝打掃樣樣拿手。您若是已經婚嫁,這丫頭倒是不算適合啊!”
這樣的氣質,最是讓男人心醉。若真選了回去,很可能成了個禍患。
染黎剛進牙行時,這名人牙子已經將她的穿著氣質看出個大概。染黎出身氏族大家,一身氣質從小培育。就算如今只是張略微清秀的臉蛋,但那眉眼間的高傲冷意,卻是一般大戶人家模仿不來的。
這樣的人,若在他這里選了合適的丫鬟,便好。若是將來著丫鬟壞了事,他們牙行恐怕也得跟著倒霉。
染黎心里大致能猜到這人牙子的心思,但她覺得這丫鬟甚得眼緣,便對人牙子說道:“將那丫頭叫出來,我問問!”
見她這般說了,那人牙子就算心里不愿也是無法,便喚那婆子將人領出來。
那婆子看了染黎一眼。一聲不吭的將那丫鬟扯了來,然后給染黎輕輕撫了個禮。“奴家見過夫人!”
染黎淡淡一笑:“免了!”
而后,將目光落在那少女身上。
少女此時已然跪在了地上,一雙眼睛靜靜的望著地面。“奴婢輕嵐,是官奴!”
官奴?
染黎面色一凝。原來如此,難怪她身上有著大家小姐一般的氣質。
“你家里犯了什么事,原來是做什么的?”染黎垂眼瞅她,語氣淡淡道。
輕嵐平靜道:“奴婢的祖父,是前朝太醫院院署,趙青一。前朝太后重病時。祖父開錯了藥!”
前朝,趙青一?
染黎眼珠轉了轉,心道:“昭元帝登基時,大赦天下,前朝的官奴差不多都撤銷了。但也有些不可饒恕的重罪,沒有撤銷。”
趙青一,就是其中一位沒撤銷的。
前世時,趙青一的兒子在劉譚登基后一個月,便找齊了證據翻案。雖是前朝之事,但最終是查出了結果,判定趙青一乃是被遭人陷害,無罪赦免。
因天下易主。這起冤案,朝廷并沒有賠償趙家。只不過是清了官奴的身份,但這趙家的醫術卻從未荒廢。尤其是這趙輕嵐,一手食療,玩的出神入化。
只是,性格清高,劉譚愛吃她的手藝,多次想將她納入后宮。均被拒絕。
最后,下嫁給了一名小小的醫官。
想著這趙輕嵐的身世背景。染黎眼中徐徐升起笑意。不錯的人選,正是她此時最需要的。
“就她吧!”染黎掃了面露難色的人牙子一眼。取笑道:“怎么舍不得?”
人牙子頓時搖了搖頭,誠懇道:“哪里是舍不得,這不是這丫頭生的著實不錯,夫人領回去,怕后宅不安啊!”
后宅不安?
染黎輕笑。“你多慮了,多少銀錢?”
人牙子無奈的點點頭,道:“因為她是官奴,所以價格便宜一些,就十兩紋銀!”
十兩紋銀著實不貴,一般的粗使丫頭,都是要三十兩銀子的。
染黎將人直接掏出十兩銀子,遞到人牙子面前時,道:“將賣身契給我吧!”
人牙子接過銀兩,便從懷里掏出一疊賣身契,翻了許久才翻出來。
他將賣身契遞給染黎時,有些猶豫的說道:“這位夫人,她是官奴,是不能賣窯子的!”
染黎接過賣身契后,淡淡一笑:“放心,我只是找個能做菜的。”
人牙子聽后點了點頭,面色淡定了些。就連還跪在地上趙輕嵐也似乎松了口氣。
染黎如愿買了人,便對趙輕嵐說道:“以后,你改名叫蘭兒吧,我不喜歡復雜的名字,容易忘!”
趙輕嵐在地上磕了一個頭,低聲說道:“蘭兒謝主子賜名!”
“恩!”染黎滿意的點點頭,覺得自己今日這一行,絕對是賺了。
這往后,再也不用吃硬邦邦的干糧,而安逸也不用苦著臉用獸奶泡饅頭吃。
在生活自理方面,她是真的不如劉旭。
“起來吧!”
既然人已經買了,自然是要回馬車繼續趕路了。
領著蘭兒正要離開,卻見西廂那邊兩名婆子拖出一個奄奄一息的少女來。
染黎有些好奇的往那邊瞧去,卻見那丫鬟頭發披散,臉上有著一個大大的鐵烙印子。
染黎心頭一痛,就算那張臉已經毀的面目全非,她也能認出,那是跟了自己十來年的菊兒。
前世對她不離不棄的菊兒。
染黎深吸了一口氣,冷漠地問身邊的人牙子。“那丫頭怎么回事?”
人牙子剛剛也被西廂那邊吸引了目光,所以,并未注意染黎之前的面部變化。他看了菊兒一眼,輕嘆口氣。“這丫頭本來是路上的乞兒,前些日子,我路過太安橋那邊時,見她被人毆打,本來不想多管閑事,可一不小心就看見了她裸露的背后上,有一個青色的官奴印子。官奴就是官奴,我便順理成章的將她撿了回來。但是,她傷的太重了,叫了大夫來看過,都說沒救了。我一時心軟,便留她到了現在。想來,是不行了!”
染黎聽后,手指節不由自主的握的“咯”“咯”響。
“夫人?”人牙子終于發現不對勁,轉頭有些驚慌的看著她。“難道,她跟您有過節?”
染黎搖了搖頭,再也忍不住,快步奔了過去。
蘭兒見她跑去,也急忙跟了去。
染黎跑到西廂時,菊兒已經面色蒼白出氣多進氣少。她一把揮開那兩個架著菊兒的婆子,當即抱著菊兒把起脈來。
脈象虛弱,內力被封。
染黎當機立斷,從衣袖里掏出銀針,為她解開被封閉的穴道。
再把脈時,菊兒的脈力已經恢復了些許。
雖然肺腑都受了傷,但菊兒的內力深厚,只要內力維系著,就能拖住一口氣。
但是,菊兒出現的未免太巧,總覺的,這似乎是一個套。
專門套她的圈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