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嫀雖然沒有那日齊媽媽見到的那般餓的凄慘,但卻是餓的狠了。大夫道不可一下子吃太油膩太難消化的食物,最好喝粥養養胃。她倚靠在引枕上,綠蘿服侍她喝清粥。
門外綠葵輕喊,“二奶奶。”
芷嫀一愣,這么快就來了。
霍怡婧穿著大紅纏枝蓮襖子,下系六幅湘裙,金鳳銜珠的步搖隨著她的步伐搖搖晃晃,飄進芷嫀的視線。她的臉色紅潤,眼睛明亮,神情端莊高貴,正是前世她一醒過來見到的模樣,只不過提前了很多時候。
芷嫀微微笑,前世的她傻,看到霍怡婧這一副富貴雍容的薛家正房奶奶打扮,心就灰了一半。而后被她那一哄一騙一嚇,更是稀里糊涂就放棄一切,任由她安排。
但是今世的她卻不相信霍怡婧真如表面這般淡定。縱然從薛大太太那時候的語氣聽來是不滿意她的身體狀況,但薛家還有真正做主的薛大老爺。他為人古板守正,尤其對女子,格外嚴格,不容許一點出格的。霍怡婧這樣一個不明身份的人嫁進來,薛大老爺怎么可能輕易就接受。
霍怡婧一入室內,就加快了腳步,面上現出恰如其當的關懷,憂傷,輕聲喊道:“姐姐。”
綠蘿看看兩人,知道兩人的關系,又有大太太私底下的命令,她不由端著碗站起來讓開位子。
霍怡婧坐到床邊,打量面前這張憔悴卻仍然散發絕代風華氣韻的臉,不由心中五味雜陳。她以為她已經打敗她,將她踩在腳底下,沒想到……
不過她不會認輸的。她這個表姐她知道,人雖聰明卻害羞敏感,只要法子得當,她絕對不會僅僅只做幾月的薛家二奶奶。想著,霍怡婧臉上露出悲傷的神色,拿起絹帕擦擦眼睛,道:“姐姐,我都知道了……”
黃蟬笑著讓綠蘿下去歇息,自己接過小碗放床邊小幾上。
芷嫀看她,不由搖頭,原來前世她看到霍怡婧悲傷的樣子都是假的,她的眼睛里,何嘗有一點淚水。若她那時候能夠觀察的更敏銳一點,就會發現霍怡婧拿著帕子擦的都是干巴巴的眼睛。
霍怡婧拉住芷嫀的手,愧疚道:“我不知道老太太會這么做,都是我的錯。”
芷嫀弱弱的咳了兩聲,冷冷道:“你還有臉見我。”
霍怡婧頓時委屈的紅了眼,道:“姐姐,我知道都是我不好,你就是打我罵我,也是應該的。”
芷嫀盯著霍怡婧看了良久,嘲諷一笑,道:“打你罵你何用,于事無補。”她本依靠在引枕上,這時假裝要調整身體姿勢,將手收了回來。被霍怡婧這樣握著,她覺得很惡心。
黃蟬從一入門見到三姑娘,就全身發寒,一直說不出話來。從前她跟著自家姑娘常常去三姑娘院中閑坐玩耍,跟三姑娘也是常常說笑玩鬧的。以前沒見到面還好,現在見到本人,總算心中還有羞愧之心,不自禁就把往日潑辣的脾性收斂起來。
但這時候見三姑娘對自家奶奶態度不好,不由眉頭一挑,語氣不好道:“姑娘說的什么話,我們奶奶知曉您身體不好,專門去廚房燉了一盅老參雞湯給您補身體,你卻這副態度。”不管以前兩人身份,現如今她們姑娘才是薛府二奶奶,三姑娘妾身未明的,怎么敢這么對待她們奶奶。
霍怡婧回頭皺眉斥道:“你這丫頭,說話越來越沒規矩。”轉而對芷嫀道,“姐姐知道黃蟬的脾氣,說話向來這樣,可千萬不要往心里去。”
黃蟬委屈的低垂下頭,最近她說什么都不得奶奶歡喜。
芷嫀抬眼看,注意到黃蟬淡施脂粉的右頰有點微紅,心下微笑,面上不顯,只淡淡道:“多些妹妹好意,不過大夫說我腸胃不好,虛不受補,只能喝點清粥,倒浪費了妹妹一片心意。”
這話明顯暗指什么,霍怡婧臉色一滯,訕訕道:“家里那些下人,回頭我與祖母說,好好敲打一番……”
芷嫀輕聲笑出來,看著霍怡婧道:“我這個葉家正主子還需要妹妹這個‘外人’來為我出頭,那些下人,真的都該攆出去賣了。”
霍怡婧臉色不好看了。她原來想著,進門時先將正房奶奶派頭擺出來,無形中先壓一壓芷嫀氣,叫她不敢太放肆。然后再軟語認個錯,給她一種暗示,那就是事已至此,她心里是愿意彌補她的。把她先哄住,鎮住,還有三四個月,她總有辦法在回京前讓芷嫀自己“做錯事”。讓大太太知道,芷嫀根本不配做薛家二奶奶。
但沒有想到幾月不見,芷嫀如此的難纏,見到她這副雍容富貴的模樣半點不為所動,話語間全是赤裸裸的譏諷敵對,哪里還有以前害羞溫柔的半分模樣。
半響,霍怡婧才強笑道:“我看姐姐也累了,妹妹不敢多攪擾,明日再來探望。”
芷嫀只一句話,“老參雞湯帶走。”
霍怡婧腳步一頓,回頭看黃蟬,黃蟬急忙回身去將桌子上的托盤端起。
這主仆兩人一走,芷嫀只覺心情都好了許多,綠蘿進來,她一笑道:“再去熱碗粥來。”
綠蘿見她肯多吃一碗,自然開心的應是,跑出去傳令。
霍怡婧忍著氣回院子,黃蟬小心翼翼上茶水,道:“大太太雖叫奶奶照看著那位一點,可奶奶何須跟她低聲下去。”
霍怡婧徑自生氣,心中煩躁不堪。葉芷嫀這副模樣,她根本無從下手。她倒是可以做出一副委屈的模樣,讓大太太知道葉芷嫀有多猖狂,叫大太太討厭上她。但大太太在厭了芷嫀同時,也要嫌棄她沒能耐,連陪個罪都得不到諒解。再說芷嫀的遭遇,就算對她態度再差,大家還會覺得理所當然,頂多一句心胸不夠寬闊,卻也不是什么嚴重到可以挑剔的毛病。
她要的不是使小絆子讓芷嫀難過,而是讓她跌個大更頭,倒地就起不來,再也無法跟她爭。
千頭萬緒,叫霍怡婧心中煩惱,無意識中開口吩咐:“白芨在哪,叫白芨過來。”
黃蟬愣了下,道:“奶奶怎么忘了,白芨去葉家還沒回來。”
霍怡婧更氣悶,這時候若是問問白芨,可能還有什么辦法可想。她走到窗口,只見院中安安靜靜,小丫鬟婆子都不知躲去何處偷懶,瑞香房門緊閉沒有一點動靜。
她冷笑,這幫子下人瞧著她被二爺禁足,都看她笑話呢。若不是大太太來了一趟,只怕還要過分。可惜大太太雖然來了一趟,卻并沒有對她多加安撫恩賞,下人們瞧出點苗頭,因此如今只面上恭敬。
她本就是新婦,威信還未豎立,就來了這么一遭,如今能使喚的人就少了。不過還好,霍怡婧微笑,她有豐厚的妝奩,錢帛動人心。有錢,就可以叫某些人為她所用。至少芷嫀在這里,是沒有一個親信的。
霍怡婧想到這,就對黃蟬道:“你從今天開始,多去那邊走動走動,關照那邊下人多多照顧好嫀姑娘。”
黃蟬不明白,迷惑的看著霍怡婧,道:“奶奶,她根本不領情,反正等她病好些就回去了,何必費心……”她至今都以為大太太來一趟,帶著笑離開,又撤了院門上的鎖,是默認了自家奶奶的身份。那養病的芷嫀,自然到時候要被送回去。
霍怡婧搖頭,看著她道:“以后嫀姑娘跟我們處一塊兒的時間長著,她如今心里有氣,我難道能跟她計較。到時候姐妹處一塊,天天你來我往互不相讓,憑白叫院里其他人得意笑話。”
黃蟬大吃一驚,脫口道:“嫀姑娘也要嫁給我們二爺?”
霍怡婧但笑不答,只道:“這樣也好,我們姐妹還能再續閨中之情,親親密密互相照顧也是美事。”
黃蟬按著自己的理解去想,瞬間得出了結論,二奶奶自然不會變的,她是薛家八抬大轎抬進來的正房奶奶,那嫀姑娘留下來,自然是要做妾。她不由有點說不出話來,訥訥道:“嫀姑娘愿意么……她到時候不肯怎么辦?”本來是葉家三姑娘變成葉家表姑娘,本來是薛家二奶奶變成薛家姨娘。這,只怕到時候鬧開來不好看。
霍怡婧眼神一閃,道:“她心里有委屈,自然有點不樂意。可現如今她都進薛家門了,我們只能多開導開導她,嫀姑娘總會想開的。那院子里統共就兩個丫鬟照料,想必人手不足,你多去那邊幫幫忙,不能怠慢了嫀姑娘。”
黃蟬點頭答應,想著這樣也好,嫀姑娘本就該進薛家的門,這樣不過名分差些,但殊途同歸,跟了二爺不都一樣。不由心中松了口氣,臉上帶了笑。她原先只怕嫀姑娘這個事鬧大,影響了自家奶奶,如今看來以后再也不用提心吊膽。
又想著剛才去嫀姑娘的院子,院門緊鎖,里頭只有綠蘿和綠葵。兩個丫鬟管著上下各種粗活細活,哪里忙的得來。她常過去走動幫忙,不僅交好這兩人,還能透過這她們接近大太太院中的人。
說完這些,霍怡婧坐下休息。她垂下眼眸想著心事,黃蟬端上些果點,她嘆口氣,道:“黃蟬,你去大太太院子門口看看,若是見到齊媽媽一個人出來,就叫齊媽媽來一趟。”
黃蟬點頭,道:“我這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