競春華

第六十五章 本家

芷嫀吩咐小丫鬟申初兩刻叫醒她,就上床躺著睡去。小丫鬟得令,為芷嫀放下厚重的床幃,踮著腳走到銅爐邊點了安息香,而后到外間將房門關了,自己一人在外間守著做活。

期間胡媽媽來了一回,得知芷嫀還在睡覺,便去忙活廚房的差事去。

到申正,小丫鬟瞧著時間差不多,進來里間房內小聲喚:“姑娘,時間到了,是不是該起了?”

小丫鬟見沒動靜,靜了片刻,微微提高聲音又喊了一遍:“姑娘,申初已過,你該起來了。”

床上這才想起點點窸窣聲音,好一會兒,芷嫀掀開簾子坐起身下床。小丫鬟見芷嫀還是睡眼朦朧的,趕緊去絞了熱帕子過來讓芷嫀擦試,又侍候她穿了一套藕色月季花紋的衣裙,然后忙忙的給芷嫀梳了一個簡單的發髻,插上釵環。隨后又去倒了一杯花茶過來奉上。

芷嫀喝了兩口茶,神智才清醒些。她看了一眼小丫鬟,還有些懶懶倦倦的,問:“怎么就你一個人,黃橘呢?”

小丫鬟束手恭敬回答:“黃橘姐姐午后出去現在還沒回來,姑娘要我出去找黃橘姐姐么?”

芷嫀想起來自己吩咐黃橘做事,搖搖頭道:“不用,你侍候我去二太太處。”說著,她站起身來就往外走。

小丫鬟忙抱著斗篷和油傘追上來,道:“姑娘,這會兒雪大,您先系好斗篷。”說著,放下油傘,就踮著腳一臉認真地為芷嫀穿戴。

芷嫀這會兒才真正注意到這個矮她小半個頭,看著不過十三、四歲的小丫鬟,溫言問道:“你叫什么名兒,以前是哪里做事的?”

小丫鬟見問,不由有些驚喜和無措,道:“奴婢名叫小芹,原來在五姑娘院里做事。”

五妹院子里的,芷嫀不由多看她一眼,想著莫不是大太太派來的眼線。如果不是大太太的人,這丫鬟瞧著勤勤懇懇倒是讓她看著有幾分喜愛。

小芹不解芷嫀打量的目光,有些兒著慌的搓手道:“奴婢……奴婢可說錯什么?”

芷嫀收回目光,微微一笑道:“沒有,打傘出門吧。”便是大太太派人來的又如何,她的好日子也不多了。憑著她幫著老太太做的那些事,父親如何能夠放過她。

二太太康氏正在安排人采買慶州當地的各色土物,準備回去安順府時帶上。芷嫀來了,她揮揮手讓人下去,笑著拉芷嫀到暖閣坐著。

“中午是叫了你和你四妹妹兩人,誰知道你疲乏不來,就我和你四妹妹兩人吃飯說話。”

芷嫀端起小幾上一碗熱騰騰的燕窩喝了一口,笑道:“這不也好,中午四妹妹陪您,晚上我過來,嬸嬸一天都不落空,也不寂寞。”

康氏聞言嗔看她一眼,道:“我這不是為了你們姐妹,倒取笑嬸嬸來了。”

芷嫀微微一抬眉,看著康氏。

康氏嘆了口氣,道:“雖然我回來不過半個多月,不過也算瞧出來了。芷秀在我跟前一天幾遍說二丫頭芷蓮,卻幾乎不曾提過你。而你呢,回來雖然沒兩天,但是姐妹若親厚,怕不臥榻同眠,徹夜相談,哪里會這般冷冷淡淡,獨自一人來去。”

芷嫀怔住,沒想到康氏是要說這個。

康氏拍拍芷嫀的手,看著她頗有深意的道:“三丫頭,嬸嬸是為了你好,今日才跟你說這話。若是你一切都好,那姐妹親情濃厚是錦上添花,淡些也沒有妨礙。可你……你若歸家,那以后的日子,說不得要靠這些兄弟姐妹們幫襯撐腰,是不能再如以前這般這樣淡淡相處的。”

芷嫀抬眼看著康氏,眨了眨眼睛,明白了康氏的意思。父親百年歸去,她若是沒有再嫁人,那自然是靠著弟弟過日子。可弟弟家安身體不好,且以后有了弟媳,總會不一樣。

而若是嫁人,她的情況是難找到什么好人家的。且找到了一戶人家,萬一別人對她和離過的身份有疑義,待她不好,她也沒辦法。這時候要是有娘家,和感情深厚,嫁的也好的姐妹撐腰相助,她未來的夫家的也不敢過分,日子總好過些。

姐妹間,她與五姑娘是不可能好的。另外的兩個姐妹,已嫁的二姑娘和四姑娘她們是一母同胞。二姑娘夫家門第高,說出去也是伯府。而四姑娘,說不得未來她嫁什么樣的,可總不至于比和離過的也更差。康氏要她現如今交好芷秀,等于也交好了二姑娘芷蓮。

芷嫀低垂下了眼眸,被這般預先認定沒有好前程的感覺不好受,但是康氏確實一片好心。

康氏見狀,知道凡事點到為止,此時多說也無益。遂笑著轉移話題道:“今日找你來還為一件事,你知道嬸嬸這回趕過來實是因為你,不然根本走不開的。如今大老爺回來,一切有他主持,我也就放心了,再過幾日便冬至,冬至一過完嬸嬸就要回安順了。”

芷嫀驚訝,有些兒不舍的道:“怎么這么快就走,嬸嬸多留些時日吧。”

康氏搖頭,“你二嫂子這回傷了身體,我丟下整個家給她,她是強撐著管的,我實在不放心,得早些趕回去才好。”

聞言,知道事關二嫂子的身體,芷嫀不敢再多話挽留康氏,只是目光誠摯地看著康氏,“嬸嬸這回能趕來,侄女感激不盡,以后若是有機會,侄女一定報答嬸嬸大恩。”

康氏聞言哈哈笑,道:“傻丫頭,竟然跟嬸嬸說這種客套話,什么恩不恩的,難道我們不是一家人,你不喊著我嬸嬸么。”伸手捏了捏芷嫀的臉頰,“若是叫你二叔父聽到,只怕要怪我做的不好,才叫骨肉間這般疏遠。”

芷嫀忙后退護住臉,含糊道:“別掐,臉會疼。”

康氏樂了,又逗了芷嫀幾句,外面青果來回已經擺好飯,兩人下榻移去用飯。飯后,紅枝把熏籠燒得更暖些,芷嫀有些昏昏然欲睡,心里又惦記著黃橘的事,便想告辭。

康氏攔住她,道:“先不忙走,還有一事嬸嬸要告訴你知道,讓你有個心里準備。”

芷嫀重新坐好,一下子來了點精神,問,“什么事?”

康氏喝了口茶,道:“你知道,我們葉家從祖父,也就是你曾,那一代就落戶慶州。”

芷嫀點頭,眼睛認真看著的康氏,等待她接下來的話。

“其實葉家本家在蘄州,在當地也算一大姓。你高祖早亡,家中留了兩間鋪子和一些田產與你曾祖。結果你高叔祖欺你曾祖年少,借口代管奪了那些鋪子和田產。等你曾祖長大成人,那些產業在你高叔祖手里已成空殼,你曾祖幾次找上門理論,反倒被你高叔祖反誣,告到族中治了你曾祖大不敬之罪……你曾祖后來孤身一人離開蘄州來到慶州落戶,娶妻生子,累積家私。

康氏說到這里,嘆了口氣道:“曾祖為人謙和慈善,老了尤甚,仙逝前幾年,慶州大旱,他捐了半數家財與官府,讓官府搭棚施粥濟民。可是這樣,他卻一生不曾再回蘄州,只臨終吩咐公爹帶他回鄉安葬,卻不許公爹相認歸于本家。曾祖這一吩咐,可難到了公爹。他即不許公爹認祖歸宗,卻又要公爹見他安葬本家墓園靈位入祠堂。本家根本不肯,還道曾祖品性不良,族中早已將他驅逐,趕了公爹回來。”

芷嫀聽得聚精會神,原來她家還有這樣一段公案,難怪人家祠堂內都有四代祖宗靈位。她家祠堂卻是曾祖起始,不過兩代牌位。

“公爹受了這一樣一番譏諷冷待,也灰了心,將公爹尸骨帶回慶州安葬,再不提本家的事。所以你們這一輩,已經是全然不知此事了。”搖搖頭,康氏感慨。

芷嫀點頭,臉上露出戚戚然神情,道:“難怪,我記得小時候問過爹爹,爹爹很生氣,說到絕不可以在祖父面前提。”微微調整了身姿,傾側向康氏,“嬸嬸告訴我這件事,不只是要說我們曾祖爺爺的往事而已,還有什么?”

康氏看著她,贊許微笑,道:“大老爺已然決定,派人前去蘄州本家,要認祖歸宗。”

芷嫀訝異的睜大眼睛,本家這般的欺負人,父親還要相認。不說以后如何,但說祖父扶柩回鄉被拒,難道爹爹就可得到承認么?

但是不過一瞬,她就想明白了。不對的,祖父不過是慶州一個小鄉紳,因著曾祖善名而得些敬重,本身無甚作為。但是父親和二叔父卻不同,他們二人一個是兩榜進士,一個是舉人授官知縣,都不是普通人。本家聽著不像是什么世家望族,如何會舍得拒絕兩個當官的子孫歸家。

而父親會這么做的原因,自然是除了榮老太太不做他想。

芷嫀露出淺笑,道:“看來不久我們就要出一趟遠門了。”

康氏點頭,笑道:“此行若順利,我們家以后起碼可保幾十年太平。”

話到此,天色已經十分黯淡,芷嫀起身作別。這回康氏并不攔她,讓青果和小芹二人送她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