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出衡山

第五十四章:云集

雁城東北最大的一棟建筑便是五岳衡山派駐地。

它筑于城內地勢最高的矮山上,閣樓談不上磅礴大氣,更無富麗堂皇,卻有朱門綠瓦綿延向北,雕梁畫棟,沉雄古逸,別有韻味。

拾嶝而上,植立鑲劍石刻,有青草漁家,有雁峰煙雨,還有岳屏雪霽等。

蓋屬衡陽八景。

再往前是兩只看守山門的石獅子,花草榛榛,其后巨木參天,葉秾枝蓊。

左側是一株老銀杏樹,右側也是一株老銀杏樹。

“衡山派”門匾下此時聚積三四十人,皆身著淡青色衡山弟子服,人人佩劍,都是掌門一系的外門弟子。

衡州府的碼頭棧房、車馬鹽幫、鏢局糟坊、大型武館,聯號商會等等,背后都有他們的身影。

作為掌門一系的枝丫,探入各大行當中。

一些弟子就在衡陽城,撐死大半時辰便到。有的卻是從外地骨碌碌趕回門派,披星戴月,一身風塵。

往常大家年關相聚,一道拜會師長。

可莫大先生脾氣古怪,有時年關都見不到人。

如今罕見收到掌門召令,一個個恨不得插上翅膀立即飛回山門。

“親傳弟子。”

這四字已被交口相談,眾人表情各異,可無一例外,一個個都很震驚。

師父十多年沒收徒,突然收一個,卻是一直空缺的親傳弟子。

老資歷們怎能不清楚這代表了什么?

互相交換消息打聽這位親傳的來歷,又琢磨著怎么與其相處。

當前內門弟子一共有五位。

分別是二師兄程明義,三師兄席木樞,四師姐馮巧云,五師兄呂松峰,六師兄全子舉。

曾有過一位親傳大師兄,十多年前夭折了。

掌門一系格局維持十幾年紋絲不動,因莫大不管事,各外門弟子多數攀附內門師兄,互相保持默契。

至于誰是衡山下一代掌門,一直云遮霧繞。

莫大對這幾個徒弟都不滿意,但也代表了他們都有機會。

因為...

劉師叔和魯師叔的弟子同樣沒個頂梁柱。

比好的不成,比爛總能贏吧。

如今空降“門派唯一掌門親傳”,頃刻間壓所有人一頭。機會平等、天平平衡的格局一下子被打破了。

據說這位年僅十五歲!

掌門一系弟子,大部分過了而立之年。

一個半大孩子,試問如何服眾?

有莫大先生當面肯定沒人敢忤逆。

但陽奉陰違,私下里就不好說了,畢竟他老人家年事已高,未來著實難說啊。

衡山派原本一潭死水,像是突然被山頂滾落的巨石砸中。

“二師兄怎么講,這事是真的嗎?”

“比真金還真,二師兄已與那位親傳師兄照過面。三天前在聽風臺,師父正教他練劍。”說話的弟子大概四十歲,此時表情怪異,“據說,師父教的還是基礎劍招。”

“啊?!”

“基礎劍招還未習得,竟能直升親傳?”

“我的基礎劍招還是巧云師姐傳授,看來是天賦差了。”

“就怕師父他老人家突生隔輩親,半大孩子說話討喜,得了他老人家垂青。”

“說的什么話!難道你們要質疑師父的決定?”

話語帶著嗆音的人三十余歲,正整理自己的衣衫佩劍,他叫安致恩,剛從吉安府匆忙回返,一到山門前便聽到這些陰陽怪氣、失了分寸的話,當下面含怒意。

二十二年前,莫大先生從山賊刀下救他性命,知他父母雙亡,心生憐憫領他入了山門,這才有他今日。

往日他與同門師兄弟們和和睦睦,此時卻忍不住了。

“安師兄。”

“我等怎敢質疑師父他老人家,只不過憂心門派未來,想對親傳師兄多加了解,絕無半點埋怨之意。”

“眼下正值多事之秋,門派下轄勢力禍事頻發,就近來說,長瑞鏢局在樂安遭逢大難,赤狼幫出現叛徒更讓我等蒙羞,掌門親傳作為一派核心,地位尊崇卻又責任巨大。

親傳師兄小小年紀,能否主持大局尚未可知。大家有所顧慮實屬正常。”

安致恩看向說話的高個男子。

這人叫吉鳴夏,與呂松峰師兄關系莫逆。

他嘴上滴水不漏,但心里想什么安致恩用屁股都能猜到,索性把頭一撇,不再理會。

多說無益,在場如吉鳴夏一樣的人可不在少數。

倒不全是派系爭斗,只因安穩了這么多年,突然打破多少會不習慣。

就連他安致恩自己在收到莫大先生的召令后,都震撼了好長時間。

大概一炷香功夫后,衡山派大門匾額下走出來一位面容嚴肅的中年女子。

“馮師姐!”眾人趕忙招呼。

安致恩立刻迎了上去。

四師姐馮巧云是內門唯一女弟子,大多數外門弟子入門時,都由這位師姐代師授藝。

她醉心武學,在本門內功鎮岳訣的修煉上最為扎實。內門另外幾位都要比她稍差一些,若非資質平平,莫大先生升她為真傳也大有可能。

但馮師姐極少過問派系之爭,直來直去從不怕得罪人,這種性格讓大家對她心懷敬畏。

若說親傳弟子空降對誰的影響最小,那絕對是這位師姐了。

“可來齊了?”馮巧云出聲詢問。

“除了前往廬州的未錦師妹與靜誠師弟外,其余三十四名弟子皆在此處。”

馮巧云略顯驚訝,“竟來得這般齊整,我還朝師父說,發令太急不少師弟趕不回來。不如等年關,他老人家卻一刻不想耽擱。”

“看來你們對親傳師兄的事很上心,不錯不錯。”

安致恩笑著接話道:“我一路從吉安府過來,累倒了兩匹馬,當真是馬不停蹄。”

“師父十幾年未曾收徒,這么大的事,別說把馬累倒,就是把我累死也得趕回來。”

“是啊是啊!”不少人應和。

“這些好話留著說與師父聽吧,但他老人家現在整日與趙師兄演武,恐怕沒空搭理你們。”馮師姐很是毒舌,“除非你們拿出一手好功夫來,否則挨罵要居多數。”

聞言,眾人腦海中浮現莫大那枯槁臉上的嚴厲眼神,不由發怵。

馮師姐口中所提的趙師兄,自然就是親傳師兄了。

看她神態,似乎還挺滿意?

有門人縮著脖子問:“師姐,你與親傳師兄打過交道嗎,是個怎樣的人?”

馮師姐神色平靜:“怎樣的人?”

“師父挑了十幾年才挑出這么一個,當然是人中龍鳳。你們該不會以為師父會老眼昏花吧?”

她掃了眾人一眼,語氣稍顯嚴厲:

“雖然師父收徒不勤,但這不是我掌門一脈衰弱的理由,大家要自我醒悟。”

“如今確立核心,乃是一樁大好事。給你們提一個醒,休要自誤,更不要小瞧了這位親傳師兄。”

“是~!”眾人應和。

馮師姐的話如一記重錘,將不少人心中的警鐘敲響...

云霧殿內設紫檀香案,案上常點著沉香。

此殿后方,便是衡山祖祠,供奉門派先輩。

馮巧云領著三十四名外門弟子一路從習武練劍的聽風臺走至云霧殿,程明義、席木樞、呂松峰,全子舉四名師兄已在此地等候。

看到眾弟子過來,當即招呼。

內門弟子地位更高,但掌門一系的內門弟子太少,以致程明義等人對外門師弟們都很客氣,屬于是互相依仗。

這與劉三爺那邊截然不同。

比如盧世來是外門弟子,他對向大年等人從來都是恭恭敬敬的。

三爺那邊內外門體系更健康均衡。

大家簡單見禮,都伸長脖子朝云霧殿后方的祖祠探去。

莫大先生就站在祖宗畫像前的香爐側邊。

正中央可見一個略顯清瘦的背影,跪在蒲團上,淡青色長衫搭在腿邊。

此時手執三柱大香,禮敬門派先輩。

毫無疑問,這便是掌門一脈漩渦中心。

外界傳得沸沸揚揚的掌門親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