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你打算陷害誰
“是真的?”
明禮下意識的往后退了小半步,略一抬眼,把他主子神色盡收眼底,又匆匆低下頭去,抿著唇,點了點頭。
陸景明面色陰郁。
章延祈?
章延祈怎么會派人暗中調查林月泉手底下香料鋪子的事情呢?
前些時候叫明禮去查,林月泉這段時間以來同什么人往來過密,也只有一個章延禮,還有便是杜家的小兒子,但相比下來,章延禮算是最密切的一個了。
陸景明揉了揉鬢邊太陽穴處,陷入了沉思之中。
明禮猶豫了好久,才低聲叫主子:“這事兒會不會和章二公子有關?”
可在陸景明的記憶當中,章延祈對他一母同胞的弟弟,向來都不怎么友善的。
他比章延禮大了四歲多,以前小的時候,他就是個最聽話,最乖順的孩子,被章家教的很好。
陸景明還往來杭州游玩小住的歲月里,章延祈都不大和他們一起胡鬧廝混的。
也正因為如此,他才從來不怎么喜歡章延禮。
畢竟章延禮放蕩不羈,風流成性,偏偏年歲漸長后,他又不是個游手好閑的紈绔。
因是小兒子,章夫人又偏疼章延禮多些,而章老爺呢,一輩子都愛中發妻,家里別說是妾,就連個通房丫頭都不曾有過。
是以章老爺以前也嫌棄過章延禮不成體統,可慢慢的,這枕頭風吹得多了,他倒也對小兒子日漸上了心,打從章延禮十六歲開始,家里的生意,手底下的產業,也有好多,都撥給了章延禮去打理。
若章延禮不學無術,只曉得吃喝玩樂,將生意打理的一塌糊涂,倒也罷了。
頂多了是年少無知的浪蕩紈绔,敗了家中些許銀錢,而章延祈此時出面,力挽狂瀾,挽回不爭氣弟弟帶來的損失,還能在爹娘面前更得個好印象,往后更不怕章延禮與他爭什么呢。
誰料到章延禮一面荒誕放浪,一面偏把生意做得極好,日子久了,就連章老爺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當從不知章延禮在外的那些混賬事,任由他去。
這樣一來,叫章延祈這個從小乖順到大的兄長,如何待見他去?
現在說章延祈為了章延禮,格外關切林月泉的事兒,這不是開玩笑嗎?
陸景明搖了搖頭:“那個人呢?”
“暫且沒敢把人給拿了,我叫人盯著他呢,這都有三天了,他成天鬼鬼祟祟的到林家的鋪子去,鬼頭鬼腦的,想是還會去的。”
明禮偷偷打量了他一眼,松了口氣:“昨兒后半天跟著他的人,眼看著他進了章大公子城中的那個宅子,這才知道,他是章大公子手下的人,我就格外留了心,還專門叫人在章大公子的宅子外等著呢,果然今兒一早,他又去了,后半天,又去了一趟。”
這么明目張膽的去,倒不像是誠心私下調查的,就不怕鋪子里的伙計認出來他?
“林月泉手底下的人都是死的?”陸景明嗤出聲來,語氣之中滿含著不屑與嘲弄,“你都瞧出他有古怪了,他去了兩三天,鋪子里的人,倒沒覺著這人有問題?”
明禮面上隱有笑意,可看看陸景明的臉色,又不敢笑,生生忍住,把笑意給斂去了:“那鋪子如今都亂成了一鍋粥了,您是不知道,也就前兒陪著溫姑娘她們去遠遠地瞧了那么一會兒。
這兩日我盯著,才知道,里外里的應付,真個遇上不講理的,上手就要砸東西。
林掌柜是真舍得花銀子的人,那鋪子里的布局擺設,一應都名貴,砸壞了,誰賠啊?是以本就人仰馬翻的,自然更忙的不可開交,誰還有那個閑工夫,去盯著誰有沒有古怪呢。”
他嗨呀一聲:“況且他只裝作是無辜受害的,找上門去要說法,要林家賠銀子的,只他一個男人家,不大起眼就是了。”
“你去告訴一聲,他今日還去,就把人給扣下來。”
明禮眉心一跳:“主子?”
“我自有我的用意。”陸景明擺手打發了他去。
這事兒古怪的可不止于此。
他一開始也想著,是有人要陷害林月泉的。
可是幾天過去了,知府衙門非但沒傳了林月泉到堂問話,反倒還挺客氣。
前兒他陪著小姑娘游西湖回來,都已經日暮西山了,還見著府衙的官差,在他家門口等著呢。
無奈之下,就跟著走了一趟。
韓齊之看著還算客氣,可之后就有些不大一樣……
一連三日,他到府衙走了得有五六趟,而韓齊之的態度,一回比一回奇怪,問的話,也奇怪,陸景明隱隱有種感覺,韓齊之是在懷疑他,懷疑林月泉這回出事,是他背地里搗鬼的。
這他可就坐不住了。
別是個一石二鳥之計,要賴到他頭上來的,又或是林月泉賊喊捉賊,設了計專門坑他的。
他又不是個傻子,難道要坐以待斃嗎?
好在從一出了事,他就心下不安,叫明禮暗地里去查了。
果然到今日,抓住一個鬼鬼祟祟的古怪東西。
陸景明見章延祈,是后半天的事情了。
他打發了明禮去登門下請帖,請了章延祈到他家里頭來。
章延祈這人脾氣有些古怪,一開始老大不情愿,私心里也是有些不愿與陸景明此人往來為伍的,可后來,明禮拿了樣東西給他看,他才接下了陸景明的請帖。
人來時候已經是申時三刻,進了府門,明禮徑直就帶了他往西廂房去見陸景明。
這四四方方的小院子,也沒什么可打量的,不就是那么幾間屋子。
只是章延祈在進西廂房門之前,還是腳下一頓,臉色有些難看:“你主子就是這樣的待客之道?”
他有意嗆聲,明禮自然不接茬的。
陸景明的聲音伴著吱呀的開門聲,一時齊齊傳入他耳中:“我這院子小,也破落些,不是高門大戶的,還有個正堂待客的規矩,西廂房一早叫人收拾好了,以做待客之用的,章大公子還沒進來見識過一應布局,倒先挑揀起我的不是,如今年歲漸長,這脾氣嘛,果然也漸長了。”
章延祈攏眉看上去,一眼就瞧見了陸景明眼中的戲謔。
他知道陸景明是什么意思。
陸景明十四歲那年的秋天,到杭州來小住,同章延禮打了一架,具體是因為什么大打出手,他到今天也不知道,家里問了多少回,章延禮絕口不提。
那時候母親生了好的一場氣,畢竟章延禮就是個草包,跟人打架,從來就沒贏過,偏陸景明仗著出身不俗,下手沒輕沒重的,把人打的實在有些慘。
母親攛掇著父親要去胡家討說法,還要去陸家討說法,還是他給勸住了,把事情揭過去不提了的。
后來有一日他在街上偶遇了陸景明,陸景明就滿是嘲弄的攔了他去路,說了句什么大公子好脾氣這樣的話。
時間過去太久,他的記憶有些模糊了,只記得那時候的陸景明,真是不可一世的世家公子做派。
他不曉得陸景明對章家的成見從何而來,總不能單因為一個章延禮吧?
但今時今日,再見面,也不大問得出來了。
章延祈冷哼一聲:“我脾氣是不是漸長,我不知道,但你的脾氣,是一定漸長了——”
他拖長了尾音:“你扣下我身邊的奴才,還叫你的奴才登門去尋我,怎么,這是時隔多年,又跑到杭州來,同我耀武揚威的?”
“耀武揚威?”陸景明側身,那意思是禮讓,可面上的表情,并著他說出口的話,可實在是不像,“大公子怎么會這么想呢?我有什么好專程在你面前張揚炫耀的呢?原就不是一路人,咱們又多年沒交情的,跟你炫耀的著什么?”
言外之意,章延祈聽得分明,登時氣的臉色都變了。
他剛抬了腿,上了一臺階,立時又收住腳步:“你這話,倒不像是打算請我來坐坐敘舊的,這西廂房的門,我也大可不必進了。”
“這你就多心了不是?”陸景明雙手環在胸前,瞇著眼,面上掛著淡淡笑意,“真不進來談?我倒是無所謂的,可就怕是有些話,大公子你未必想讓別人聽了去。”
他一時又拍了拍腦門兒,長長的哦了聲:“對了,說起來你的人——我也不知道什么是你的人,什么是我的人的,只不過是多年的好友乍然出了這樣子的事,我有些替他擔心,偏巧就遇上個鬼鬼祟祟的,這才叫人給拿住了。他說他是大公子的人,我還當是扯謊的,原來竟真是你的人嗎?”
陸景明慣是會拿腔作勢的,又欸的一聲:“還好我想著,萬一他不是扯謊,恐怕真交給韓大人,要傷了大公子臉面,才打發明禮到大公子那兒去問上一問,要不然,此刻他人在府衙大堂,還不定說出什么話來呢。”
“你這意思,我還得謝謝你了?”
章延祈咬牙切齒,站在臺階下,得抬起頭,才能同陸景明四目相對上。
陸景明一撇嘴,又做了個請的手勢:“真不進門啊?那要不然算了,還是送去給韓大人處置好了,明禮啊——”
章延祈捏緊了手心兒。
有了短處叫人家拿住了,他底氣自然不足。
陸景明此刻大約是裝腔作勢的嚇唬他,并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但是陸景明也的確做得出那樣的事,不管不顧的,把人送去知府衙門,叫知府大人升堂來審。
因曉得陸景明一定做得出,他才心虛更多。
章延祈深吸了口氣,在陸景明把后話說完之前,抬了腿,一遞一步的,上了臺階,又進了屋中去。
陸景明唇角上揚,是不屑的弧度。
明禮叫了聲主子,他擺手說無妨,打發明禮去備茶,才轉身跟著進了屋中去。
章延祈倒自覺,早往一旁官帽椅坐了下去,等明禮送了茶水進來,又貓著腰退出去,反手把房門給帶上,他瞥一眼手邊兒放著的青瓷茶盞,冷聲叫陸景明:“到底想干什么,也不用兜圈子了,就直說吧?”
陸景明不緊不慢的吃了口茶:“這是我專門從歙州一路帶來的祁紅,你不嘗嘗?”
章延祈滿臉都寫著沒興趣,冷冰冰的睇他一眼。
陸景明又以撇嘴,把茶杯放回原處去:“到底想干什么,這話,應該我問你才對吧?”
他挑眉,帶著挑釁的意味:“你把你手底下的奴才,派到林月泉的香料鋪子,一連三日,鬼鬼祟祟,裝作和其他百姓一樣,是買了他家香料的受害者,到底想做什么呢?”
章延祈卻突然就笑了:“套我話呢?你要沒從他嘴里問出東西,也不會貿貿然請了我來,陸景明,你是個聰明的,難不成別人就都是沒腦子的蠢貨?你未免也太小看人。”
“我可沒小看了誰。”陸景明接了他的話,又橫過去一眼,“倒也不算是套你的話,其實你這個奴才,嘴還算是嚴了,也無非就是告訴我,你派他去盯著點兒林家香料鋪的動靜,要是有機會,再盯著點兒后頭的庫房,順便嘛,再往人家的庫房里,放一樣東西——”
他音兒略拖了一拖:“不過三天了,沒找著機會,東西沒放進去,倒叫我把人給拿住了。至于那東西嘛,玉佩這樣的東西,非親近的人,不易得來的。我想這一定不會是你的玉佩,那我就想知道,那塊圓形玉佩,是誰的?”
是了。
明禮登門去下請帖,章延祈本不想來,后來明禮就是從懷中掏出了一枚圓形玉佩,拿給了章延祈看。
彼時章延祈臉色大變,追問了三兩句,被明禮淡淡敷衍過去,他才接了陸景明的請帖。
至于那玉佩,自然就是陸景明搜了那奴才的身,從那奴才處得來的了。
也就是在那一瞬間,陸景明就明白了——
“或者我換個問法吧——”他定定然盯緊了章延祈,目光幽暗又深沉,“你打算陷害誰?”
章延祈騰地一下站起身來,因動作太猛了些,身下官帽椅晃了兩晃,帶著手邊四方桌案也抖了抖,桌案上的青瓷茶盞自然也放的不安穩。
他轉頭去看,盞中茶泛起水波,一如他此時心境,起伏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