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微齋里極靜。
小廝們垂手立在廊下門前,個個屏神凝息,眼觀鼻鼻觀心,連一句閑話都不敢說。
齊正致讓青易離開一事,讓其他人頗為震驚。
大家都心知肚明,說得好聽是離開,難聽一些就是被趕走了。
青易那般得三爺的器重,三爺說讓他走便讓他走,他們要是不小心伺候著,說不定下一個就是他們。
眾人有了這心思,哪個敢怠慢馬虎。
見到齊妙,眾人忙行禮問好,個個態度恭敬。
齊正致未躺床上睡覺,只是坐書案前出神。
齊妙輕輕推開書房的門,一股淡雅的香氣撲面而來。
她情不自禁眉頭擰了下。
這香味怎覺得怪怪的?
說它淡雅吧,是因為它的香氣真的極淡,只是輕輕的在鼻息之間縈繞流轉,可吸于心脾間之后,香味陡然間變得濃郁,令人莫名不適。
齊妙捂了捂發悶的胸口,沒讓月夏關門。
她的身體對香味十分敏感,這味道她不習慣,要是長時間悶在這里,她一定會被悶死。
門外的冷風吹了進來,屋子里香味變淡了,她感覺舒適點。
齊妙眼睛在屋子里隨意一掃,視線就落在那兩盆盛開的茉莉上。
茉莉花的顏色并非潔白色,呈淡淡的粉色,花朵也比平日見的小很多,這品種她沒見過。
方才她聞到的香味正是茉莉花香,應源自這兩盆。
齊妙暫且壓下心底的疑惑。看向書案前的齊正致。
他面色蠟黃,眼圈發黑,唇色泛白。看這模yàng倒真像病了。
昨日他回來時只是憔悴了點兒,可雙眼炯炯有神,身體健康著呢,怎么還未到十個時辰的功夫就變成這般模yàng?
難道是因為母親不理他,他傷心了?
齊妙很費解。
齊正致知道齊妙來了,他連眼皮子都沒抬,像老僧入定了一樣。
“父親。你怎么了?”齊妙走到他身前,輕聲問。
齊正致飛快的看了她一眼,隨即又垂了眸子搖頭。“沒事,我頭暈,想一人清靜會兒,沒事的話你先離開吧。”
聲音冷漠而又疏離。
對齊妙。他不僅沒有原諒。反而更加痛恨了。
昨夜他雖然懷疑是芙蓉給他下了套,讓他犯了不可挽回的大錯,可想了一圈之后,他又將錯歸在齊妙身上。
要不是因為齊妙,沈氏就不會和他的關xì鬧僵,他們夫妻要是恩愛如初,他昨夜怎么也不會獨自一人去居微齋,一定留在海棠苑與沈氏互訴相思之苦。后來的事情就不會發生。
就這樣,齊妙又莫名其妙的背了個黑鍋。
齊正致不會去想芙蓉動了壞心。她會想方設法尋機huì害他,不一定非要昨晚行事的。
他也不會去想要是善待齊妙,認真當一位好父親,沈氏和他的關xì又怎會降至冰點?又怎會遭遇眼下的困境?
總而言之,齊正致遇事后不會認真去反思自己哪兒做得不夠好,反而是挖空心思為自己的過錯找借口,找理由,將錯全推在旁人身上。
也就是說,他不管做錯了什么,都是有原因的,都是被人陷害的,與他本人無關,他就是一只柔弱可憐的小綿羊。
“您真的沒事嗎?要不要我替您看看,開個方子抓些藥來吃?”齊妙并不介yì他的冷淡,溫聲問道。
她對他早就死了心,他用什么樣的態度對她都無所謂的。
“不用。”齊正致皺著眉揮揮手。
齊妙也不堅持,點點頭,“那父親您好好休息,要是需要我開方子的話,您派人去喚我一聲就行。”
齊正致輕輕點頭,連哼一聲都懶得。
齊妙指了指那兩盆茉莉,問道,“父親,那兩盆花好漂亮,能送我嗎?”
齊正致往茉莉那邊看了一眼,像被毒蛇咬了一樣,立即收回視線,忙不迭的點頭,“你要是喜歡就拿去吧。”
要不是齊妙提醒,他都差點兒忘了這兩盆花是芙蓉送的。
現在和芙蓉有關的東西,他可是碰都不敢碰,那什么助眠茶,他昨晚就扔了。
“多謝父親。”齊妙很開心的致謝。
齊正致看著她燦爛的笑容,垂了垂眸子。
月夏和夏霜二人各捧了一只花盆,隨著齊妙離開了居微齋。
行至半路,見四下無人,齊妙問她們二人,“月夏、夏霜姐姐,你們方才進書房時,有沒有覺得這花的香味有些怪?”
月夏和夏霜二人對視一眼,均輕輕搖頭,“稟小姐,奴婢沒聞出來。”
“小姐,這茉莉花的味道極淡雅,還帶著甜甜的味道,好聞著呢。”月夏補充。
看來還是我對香味太敏感,她們沒感覺出來。
由此表明這花更有問題。
先帶回去觀察兩日再說吧。
齊妙在心里暗暗想著。
她讓夏霜和月霜二人將花送回明月閣,尋個暖和些的屋子單獨放著,莫要放在她的屋子里,然hòu自個兒去了海棠苑。
沈氏正和云媽媽輕聲說著什么,二人都皺著眉。
“娘,怎么了?”齊妙上前關心的問。
“妙兒來了,沒什么大事兒,方才聽云媽媽說青易走了。”沈氏見到齊妙,眉心不由舒展開。
“他去哪兒了?”齊妙好奇的問。
“回家伺候他爹娘去了。”沈氏說道。
“他好好的為何要回去?父親能同意?”齊妙有些疑惑。
前世青易可是一直伺候著父親,直到她死的時候。他還在安寧侯府呢。
雖然今生的人和事有了諸多的改biàn,可這些改biàn都是有原因的,前世這時候大伯父已離世。他當時是在狩獵時出的事兒。
可今生并沒有人邀他去狩獵,前世的噩夢沒有重演,讓她松了口氣的同時也在想,前世大伯父的離開極有可能和白蓮有關。
今生白蓮已死,所以大伯父才能安然無恙。
由此可推斷青易的忽然離開也一定另有隱情。
青易伺候了父親二十多年,他們之間早由仆人變成了朋友、親人,要不是有什么特殊情況的發生。青易不會無緣無故的就走了。
沈氏嘴角輕輕揚了下,冷笑著道,“就是他讓青易走的。青易伺候他二十多年,無功勞也有苦勞,一句話便將人家給打發了,他這心是越來越狠。”
“娘。這其中一定有原因的。不然父親不會讓青易叔叔走。”齊妙搖搖頭,這次不贊同母親的想法。
父親只有對她無情無義,對旁人大都很好,不會做過分之事。
她想了會兒,對母親說道,“娘,我想去追青易叔叔,將這事問個清楚。不然心里總覺得有些不踏實。”
“為什么會有這感覺?”沈氏不解。
“娘,我剛去居微齋看了父親。他不像生病,倒像是受了什么打擊,青易叔叔一直伺候父親,他也許知道父親發生了什么事兒。
娘,我知道您對父親現在有怨氣,可他和我們眼下還有關xì,他要是真的有什么事兒,到最后受牽連的還是我們,所以我們必須要弄清楚發生了什么。”齊妙很認真的分析,同時勸母親不要因為事關父親就不理睬。
“夫人,老奴認為小姐說的有道理,這事是有點古怪,是該打聽清楚。”云媽媽也從旁說道。
沈氏想了想,便點頭答應了。
于是,齊妙帶了秦絲、寶笙和春兒三人出府去追青易。
為了不讓旁人知曉這件事,直接讓春兒扮了男裝當車夫。
青易是步行離京,又沒有隱藏行蹤,齊妙她們三人很快就發現了他的身影,在城門口攔下了他。
見到齊妙幾人,青易非常驚詫。
齊妙尋了個清靜的茶館,上了二樓的雅間說話。
寶笙和春兒二人在外守著,秦絲陪著齊妙在里面。
等茶倌上了茶和點心后,齊妙直接看著青易問,“青易叔叔,您這是準備去哪兒?”
“回小姐,小的準備回老家去。”青易很恭敬的回答。
“那準備何時回來?”齊妙問。
“不……不回了。”青易忍不住嘆息,語氣難掩悲傷和失落。
“不回了?青易叔叔,難道你不愿照顧我父親了?你跟了父親二十多年呢,怎能說離開就離開,何況我父親眼下病了,您就是要走也不會急這一時吧?”齊妙嘟了嘴,很不滿的指責青易無情無義。
他對爺的忠心可不許被人詆毀抹滅,青易急了,忙解釋道,“小姐您誤會了,并非是小的有意要離開,而是三爺……三爺不愿讓小的再伺候,所以……”
這件事是他心頭永yuǎn的痛,也是丑事。
幸好面對的是齊妙,換做是其他人,他一定不會說實話。
“為什么?難道青易叔叔你犯了什么錯?”齊妙訝。
“小姐,這個小的可以不回答么?這……這是小的隱私。”青易對犯錯的原因,不太愿yì說了。
他不想讓其他人知道他是因一個女子而被主子給趕走了,這是一件多么丟人的事兒,他明明不是那種見色忘義之人,卻偏偏為女人而犯了錯。
唉,我怎么這樣混賬?
青易在心里嘆氣。
齊妙正色道,“青易叔叔你誤會了,我問你原因,并非是要探聽你的隱私,只是這件事事關我父親的安危,我不敢馬虎,只能出言冒犯。
青易叔叔,你照顧我父親二十多年,應該很了解我父親,他對你一直視若親人,不可能就因你犯了一個小錯就讓你離開,這其中一定另有原由。
為了我父親的安危,希望你能如實告訴我昨晚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我先替父親謝您了。”
青易經過一番思想斗爭,終于將昨夜之事如實相告。
他從芙蓉送來花和吃食開始,然hòu芙蓉來收碗碟,讓他幫忙摘梅花,直至回來后被齊正致看穿說謊,最后讓他離開……
所有事情經過,他原原本本的復述了一遍。
聽青易說完,齊妙心中疑云叢生。
芙蓉送吃食給父親不算意外,她想討好巴結他,想在侯府多找個依靠,這一點是很正常,也是能讓人理解了。
可她當著青易的面故意提及摘梅花一事,就顯得很刻意,有將他打發離開之嫌疑。
那么問題來了,芙蓉為何要將青易打發走?她想做什么不可見人的勾當?
還有父親吃暖鍋喝消食茶時明明很開心,為何后來芙蓉收碗碟離開后,他忽然情緒低落,并且就因為青易幫芙蓉摘了個梅花就將他辭了,怎么看都不像是父親所為啊?
從父親以前的言行舉止中可以看出,他對芙蓉也是極疼愛和喜歡的,是真心拿她當妹妹來看待,青易幫她摘梅花,他就算不高興,也不該發這么大脾氣啊?
何況依父親的性格,青易摘梅之事,他不會不高興的。
可這次他不僅不高興,還趕了青易離開,實在是太反常。
由此可以推斷出,在芙蓉進書房至青易回來之段時間內一定發生了什么事兒,且這件事讓齊正致受到了巨大打擊。
可惜當時發生了什么事,青易不知道,他也很想弄清楚齊正致為何這樣絕情。
該問的話都問了,齊妙就讓青易離開了,她也和秦絲她們回安寧侯府。
其實沈氏給了齊妙一些銀票,讓她到時交給青易,也算是對他這些年伺候齊正致的一份感激之情。
不過齊妙在聽了事情經過之后,她沒將銀票給他。
因為她也認為父親讓青易離開的決定是正確的。
從青易的敘述中可以看出,他對芙蓉生了不該有的心思,不然也不會不顧父親而跑去摘梅花。
對芙蓉有好感的人留在侯府,只會后患無窮。
唉,父親終于做了一件好事!
齊妙嘲諷的撇了下唇角。
回到海棠苑,齊妙將青易之言復述了一遍給母親聽。
沈氏聽完經過之后,和齊妙、云媽媽三人分析了一會兒,然hòu將居微齋的下人們一個個喚來審問。
齊妙沒參與審問之件事,她和秦絲另尋其他的路子去找事情真相。
云媽媽那邊的審問并沒有得到太多的線索。
居微齋伺候的人本身就不多,那晚所有人都被芙蓉以這樣或那樣的借口給打發出去了。
“你們每月的例錢是誰發?你們不好好照顧三爺,為何要聽旁人使喚?芙蓉姑娘幾時成了你們的主子?”審到最后,云媽媽不由大怒。
居微齋的下人趕緊全給云媽媽跪了下去,磕頭求饒認錯。
云媽媽將這事稟了沈氏,建議將這些人全賣了,重新換一批人過去伺候。
沈氏同意她的意見。
既然不能對她完忠心,這樣的人要著有何用?
要知道居微齋的下人們月例錢可都是她在發,并且早對他們說清楚了,除了她一家人和馬氏之外,其他的使喚無需理會。
秦絲那邊卻有了消息,她看齊妙的眼神有些猶豫,不知要不要說實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