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貞錦依暗自打量,那邊繼娘子又在向眾人介紹另一位貴婦:“這位是知府琉大人的夫人,亦是誥封四品的袁氏夫人。”
眾人又一起施禮道:“參見袁夫人。”
這位袁夫人,顯然就是專程陪同督辦夫人來巡視的,郡府知府的正室夫人。
最后,繼娘子再介紹斜下方的婦人:“這位是縣令青老爺的太太,敕封七品的昕氏孺人。”
埠寧郡府城,亦是埠祥縣縣城,縣君與知府的衙門只隔了半條街。
這位沒稱夫人,且衣著首飾都比前兩位簡素些,自然是因為縣令的品級較低的緣故。
眾人又一齊施禮參見。
既然繼娘子、帶大娘她們都是代夫家打理坊中事務,依此風俗類推,貞錦依猜測督辦夫人這回也是代夫君來巡察的,因坊內皆是女子,督辦本人不便進來,而知府夫人、縣令太太自然也是替自家丈夫作陪的。
她前世見過不少官員視察參觀企業的事,看這架勢,感覺古往今來的官員巡察都差不了多少,往往參觀的人一兩個,陪同的倒是一大堆。只是現代人不會把正在做事的人叫出來站著,反而特意要讓他們在工作崗位上做給參觀的人看。
見禮畢,繼娘子便向幾位貴婦稟報織坊有幾個工房,都是做什么的,一共多少織工、多少幼匠、多少學徒等等。
接著,帶大娘又大略講解了繡坊的各房。似乎是有心顯示袖口上的鑲邊做得好看,她揮手指點的動作都要比平常的幅度大一些。
最后才是良三娘子介紹絲坊的人。她聲音很輕,但貞錦依離這樣遠也能感覺到督辦夫人對她的話更關注一些。
到底是在古代,三位官太太并不像現代的官員那樣,參觀工作之后還發表一通講話,而是聽完介紹,便站起身來。
廊下的一群人便簇擁著她們進入正屋,工人們則在院中再施一禮,隨后由各坊的掌事帶回工房去了。
為了顯示督辦老爺及夫人的體恤,坊內當日的晚飯便加了一個肉菜。
領菜吃飯時,貞錦依聽到有人議論,說下午時織坊的掌線娘子給幾位貴人演示了那架腳踏的三紡錘紡車的用法,督辦夫人甚是欣喜,稱贊她手藝嫻熟,當即打賞了一吊銅錢,真是露臉。
又聽說督辦夫人親自去絲坊看了良三娘子織錦,想來她要不了多久就須上省城去了。
聽到這個,貞錦依暗想那珞眀章倒是沒有撒謊,果然是跟了他母親到絲坊去的。
還聽說督辦夫人給絲坊的女工們也都封了賞錢。大家說得嘖嘖稱羨,不免互相打聽絲坊賞錢得了多少。
正艷羨時,秋錦香來傳話,讓眾人吃過飯去前院領賞。
原來,督辦夫人給織坊、繡坊的女工們也都賞了每人一個紅布荷包,里面裝著一百文銅錢。
知府夫人和縣令太太緊隨其后,也都賞下了紅包,錢數等而下之,知府夫人的是五十文,縣令太太的是三十文。
領到紅包,坊中頓時一片歡騰,個個稱頌夫人太太們仁德恤下。
有人便問是否要去向夫人太太們謝賞,帶大娘卻說,督辦夫人明日一早就要同著督辦大人去省城,早已去了布政司衙門歇息。
領了賞,貞錦依與陵錦佑、武錦修每人捧著三個荷包回到房中。
那兩人一回房就關上房門,將銅錢倒出來細數。
前世里,錦衣工作室日常過手的流水何止成千上萬?那些賬目在她貞錦衣眼中不過是數字而已。
這一世她雖然一直心心念念要搞事業,但對于具體的金錢依然沒有非常熱切的渴盼。就是前些日子盛大奶奶賞的銀子,她也只是覺得好奇有趣,雖知近一兩銀子在這里不算小數目,卻并不認為有什么不得了。
然而現在看到同室的姐妹們這般激動,也不禁受些感染,陪著她們一起高興。
“到底是督辦夫人,隨便出個手,就趕得上一月的工錢。”陵錦佑數完之后,從柜中取出一個掛著把小鎖的箱子,從衣領掏出掛在脖子上的鑰匙,打開來,在里面找了條細繩,將一百文錢串到一起,又數出二十文的散錢,與那八十文也串成一百文一串,仍放回箱子里鎖起來。
貞錦依只瞄了一眼,那箱中還有大小幾串銅錢,想必已存了不少時日。
陵錦佑又讓貞錦依、武錦修也把錢放柜子里鎖好。
然而貞錦依現在并不打算把這錢壓在箱子底,不管是留著送回家,還是給自己做嫁妝。作為一個在現代商場中混過的人,她深知投資遠比存錢要有意義得多。
對現在的她來說,最重要的投資,就是盡可能獲取這個社會的知識,增添技能,由此爭取到更大更好的生存空間。
而她要回報姥姥舅舅,最好的辦法亦是為他們增加生存能力。因此心下思忖,怕是真的該讓冬子春子他們去讀書了。
數日之后,秋錦香忽然將貞錦依單獨叫去,告訴她,誠先生的母親已從鄉下返家,因有個針線活要做,要請她到蒙學去幫忙。
講完了事由,又滿臉不悅地說:“這可是從未有過的事,往常外面的活計都是送進坊里來分派的,不過誠家老安人年老體弱,行動不便,她既說想你過去,咱們倒不好拒絕。因而師娘特意吩咐,此次就破個例。你過去之后也要和她老人家分說分說,日后不可再如此。”
貞錦依只得答應著。心里暗想,只怕不是真的做什么針線,很有可能是上回托繹之謙請誠先生解書的事辦妥了。
沒想到這位繹七少爺看著呆呆的,還挺會想法子找借口。
她領了腰牌忙忙地趕去蒙學。
到那里時,誠先生還在給學生上課,自然還是繹之謙出來,將那本《千字文》交給她,一同遞給她的還有一個紙包。
貞錦依先打開書,書上幾乎每頁都寫著注解。
繹之謙解釋道:“書頁上空白有限,況且寫得太亂也不好,先生便只揀要緊的,將難認難懂的字詞解了一些,字的讀法多以同音字注之,也有用反切的,若是小學童看不懂,問問他那里的先生定然能明白。那些典故的詳解,都寫在了紙上,吶,就是用紙包起的這一疊。”
一本《千字文》字數雖不多,但注解得如此詳盡,卻又盡量做得簡明易懂,想來誠先生也費了不少工夫。
為了一個素不相識的學童都肯花這些精力,貞錦依不禁十分感激:“怪道人人都說誠先生才學人品在咱們郡府是少有的,先生為我兄弟費這些工夫,我不知怎樣感謝先生才好!”
繹之謙微笑道:“先生常說為人師者,就當以解惑育人為己任。還說這也不單是給你兄弟的,你們鄉里但凡有愿意讀書的,都可抄了去學,豈不是惠及一方?”
“先生真是仁者之心、師德典范!”貞錦依由衷贊嘆。
再打開紙包,那一疊紙已用線訂了起來,細看字跡,又與書上的注解不同。
貞錦依有些疑惑地對比一下,忽然明白過來:“繹七爺,這些解說是你寫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