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程萬里

第五十九章 處置

“一派胡言!”聽她辯解推托,袁夫人怒不可遏,“愚頑的賤才!這當口還不知悔改。郡府城里滿城傳揚的‘錦香紋’,不是用的你的名字?外頭送進來的那些針線活計不是你做的?你們坊中的賬冊上可都記著呢!”

說著抄起身邊一個婆子手里捧的賬簿,翻開念道:“‘某年月日,北街賈家送進天藍絹襖一件,指與秋錦香’‘某年月日,西巷花家送進絳綠絹衣裙兩套、縑帳一領,指與秋錦香’。你的膽子可真大啊,娼館里的活兒都敢接!她們給了你多少謝金吶?”

“西巷”是郡府城中唯一的一條煙花巷子,良家女子們避之不及的地方。眾人聽袁夫人念到此處時,有知道的便禁不住在底下唏噓起來,再看袁夫人發怒,又都噤聲低頭。

秋錦香面色慘白,再不敢出聲,只顧磕頭。

袁夫人又道:“想當日我隨祝大夫人來時,看到你師娘衣服上的花飾,白說了一句做得精巧,你師娘沒口子夸贊的可是你這個大徒弟、繡坊的大師姐。如今你還要牽三扯四,攀誣旁人,是何居心?”

院里人群中便有個清脆的聲音接口道:“坊主娘子為了這事還賞過你一匹布呢,你那時怎么不說是別人做的?”

接著就有幾個女孩子的聲音贊同:“就是就是。得好處的時候怎就不推了?”

同站在院里的幾個掌事連忙制止。

但袁夫人反倒并不責怪,回頭問那先前說話的婆子:“那姓貞的?”

那人顯然是慣于隨主母辦事的管事婆子,言語爽利,反應也快,躬身答道:“繡坊原有個叫貞錦依的,才來了幾個月,還未曾拜師就已打發了,說是怠惰散漫,不宜學繡。”

袁夫人冷哼道:“你倒會打主意,找個走了的頂缸,都沒拜過師的,你倒跟著她學?你這大師姐是做什么吃的?”

話是對秋錦香講的,卻只瞟了她一眼,便叫帶大娘:“帶大家的,你們家也是累代開繡坊的了,怎么這么點兒規矩都不曉得教給徒弟?”

帶大娘亦被關了許久,也是神色萎頓,解釋道:“原也知曉不能用繡花的,只因朝廷并不禁掐牙鑲邊,這才……”

袁夫人一拍桌子,又是一聲冷笑:“你倒推得干凈,這倒是朝廷制度的不是了?你瞧瞧你那好徒弟給花家做的衣裙,這花式和給邢舉人娘子做的有什么兩樣?這可好,只差個質料,那些娼妓都要和舉人娘子并肩了!”

另一個婆子聽了,冷著臉將一套做好的絳綠色的絹衣縑裙和一套藍綾襖裙拎起來,往帶大娘頭上扔去。

帶大娘不敢躲避,取下來看看,心頭又是一震:兩套衣裳的領口、袖口、裙擺上的花紋極為近似,只是舉人娘子的是用絲線繡的,用色也要鮮亮些,而花家的是用絹條裁細了縫制而成,在一些細微處不如一針一線繡出來的精細。

她回過頭狠狠瞪了秋錦香一眼。

秋錦香怎敢看她臉色,將頭埋得低低的,捂了臉輕聲啜泣。

帶大娘明白過來,這個徒弟沒什么創制新鮮花樣的本事,大約花家想要做得好看些,她就照搬了別人的花式,略做變化。想來花家給的酬金不菲吧。

袁夫人瞄了瞄她們,問那管事婆子:“收的錢呢?”

管事婆子忙捧上一個小竹箱子打開:“稟夫人,那秋錦香屋里的都在這里了。”

袁夫人又問:“賬目可問清了?只是她有,還是旁的人也有?”

管事婆子回道:“問清了。在外頭接活計的雖也有,但做這個的只有她和那兩個繡工。”

說著指指跪在后面的兩個繡坊女工,接著回稟:“只因外頭傳得開了,都說是‘錦香紋’如何,送衣料進來的便都指了名要秋錦香做。昨兒都查對了,衣裳、送的人家、酬金的數目,全都對得上。那兩個屋里也有兩件,說是秋錦香接下活計做不完,分了給她們的。”

袁夫人看過去,眾人的眼睛也都看過去。

那兩個繡工蜷在地上流淚,恨不能縮進地下。

沒人說話,偌大院子寂靜無聲,更讓犯事的人深感威壓之下,幾乎要窒息。

其中一個繡工好容易壯起膽,辯解道:“實是錦香姑娘派給我們的。日常她也常替坊主娘子派活兒,我們端人家的碗吃飯,怎敢不接?”

管事婆子緊接著問道:“怎的不派給旁人,專給你們兩個?”

那兩個低下頭再不敢回話。

管事婆子久在官家內院,管著數十婢仆,官宦人家的下人們爭臉奪利的事見過不少,對這點小伎倆心知肚明,說道:“當初只怕是當作一樁好處給的吧?你們又收了多少銀錢,除了這兩件,還給哪幾家做過?自個兒痛快說了,少受些皮肉之苦,別當我們查不出,那時候再說,就沒意思了。”

那兩個哪經過這些,忙把接的什么活兒,秋錦香當時指使她們用什么方法做,給了什么花樣,以及收了多少銅錢,一股腦兒全講了。

并說:“收的錢看著好,只是還要送些還秋錦香的人情,其實并沒有多少。且我們只知接了東西做活兒,卻并不知曉是哪家拿來的。”

袁夫人聽完道:“這還真是貪得無厭了。”也不知是說哪一個。

說罷端了茶喝。

管事婆子便將箱子重新關好收起,再指揮幾個獄婆,把違制的衣裳全都收拾起來。

袁夫人立起身,似乎不想再多待,訓誡眾人兩句,帶了婆子仆婦們打道回府。師爺獄婆等人也帶上贓證等物回衙門交差。

本朝開國以來即廣施仁政,刑律亦較寬,對女犯人更是網開一面。因帶大娘等人所犯并非奸淫殺人之類的大罪,故而按例并不關進衙門大牢,仍是鎖在絲坊后院的偏屋內監禁,只派了幾名獄婆看守。

不過一日,知府大人便親自提審過堂。很快就判了下來:

繡坊坊主帶大成被收回了官方發給的繡坊“領帖”,其妻余氏趕出坊去,帶家仍做回民戶。

織坊坊主及坊中掌事經查明與此事并無直接關連,都只得了個“查核不嚴”的罪名,罰了幾個月工錢就罷了。繡坊掌事們亦只罰了工錢。

至于始作俑的秋錦香,為謀一己私利,無視朝廷法度,擅用所學技藝,創制非分之物,且散于坊外,求非分之名、牟非分之利。城中某些人受其所惑,亦忘卻本分,貪圖享樂、炫耀,在衣飾上競相攀比。此風若長,人人都不肯安分行事,唯重名利,滋長貪念,世風豈不敗壞?

且事敗之后,秋錦香非但不思悔改,反而胡亂攀誣,試圖牽連他人。其出身卑賤而行為卑污,不予大懲不足以戒人心。因此對其處以杖刑四十,從官冊匠戶籍除名,回復奴籍,并交官媒發賣。

染織巷內學過制作此類物品的工匠,若只用于自身,則收繳所制之物,處以罰金,仍留坊做工;凡曾以此牟利者,也都一并逐出,趕回原籍。

郡內平民有穿用違制花飾的,只要是自行投案,上繳違制之物的,只處以罰金,交不出罰金的,才處以刑杖。若敢隱匿不報,一經查出,必予以重責。

告示一貼出,城里那些穿用過違制衣飾的人家,有幾個是窮的?自然巴不得花錢消災,紛紛自己送了東西來投案,以求輕判。

一時間衙門前忙不迭地繳衣服、送罰金的排成了長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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