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程萬里

第一百七十九章 皇城之內

下晌午繹之謙回到宅中,貞錦依便問他京中可有埠寧或是江安的會館。

繹之謙答道:“埠寧、江安在京中都有會館,你要找哪一個?”

貞錦依就將自己的打算告訴了他:會館中多數有商人的公所,若在埠寧公所入個會,繡吉號就算是過了明路的店鋪,可以憑公所的擔保上宣課司登記,并在京城開張做生意。

繹之謙只知有會館供同鄉落腳,并不知里面還有這些門路,也說不清入公所該怎么個入法,便答應回頭托人去打聽。

還沒等他打聽清楚、找上公所的關系,王家幾位少奶奶盡皆上門來買了衣裙,并且帶了她們的至親或好友一同購衣。

這些人皆是只看東西不看價錢的,貞錦依雖趕著列了衣服清單,標上價錢,購衣的人只管按自己喜歡的挑。

因上等的貨品不多,繡吉號的成衣也有人勉強要了,且琳太太的嘴緊得很,全然沒有在王家泄露過貞錦依的出身,這些人皆不知貞錦依會做衣裳,只以為她是幫著親戚帶來的現成的衣料和成衣,便也沒人要求量身修改,多是拿回去再另行尋裁縫改制,甚或再另加刺繡、拆換鑲邊等。

當江安錦官院的人馬入京時,沒有造冊的繡吉號“地下”店鋪已賣掉了帶進京來的小半衣服。

貞錦依又趁著進宮之前還有一點空閑,和繹之謙到京中一些綢莊衣坊去探了探行情。

如她之前所知,京城的大戶人家多有自己定制衣裳的地方,京里的官員,尤其勛貴人家,作派往往死板,輕易不會改變習慣,常常認定一家,便持續多年甚少更換。

再一個就是京城中綢緞的價格較江安高出許多,織錦更是高得離譜,原來京中并沒有會織錦的機房,所有店鋪的貨品,差不多都是從江安等地運上來的。

真實的認知使得貞錦依對自己之前的打算有了些疑慮,于是叫繹之謙送信回崇慶,讓經二姑姑多備些貨品送到京中來,并特意指明要些織錦之類的半成衣。

準備是需要先做一些,然而開鋪子的事,還是待日后有機會出宮時,再來考慮吧。

再說內染織局雖急得有些火燒眉毛,但仍在收到了錦官院的勘合之后,方派人傳召貞錦依進宮。

進宮之前,所有女工匠須先在城西郊外的屬內染織局管轄的染場住著,由宮中派人來教習禮儀。

剛剛接到傳召,繹之謙立即去拜訪了錦官院領頭入京的局使。在內染織局來接人時,局使便報了貞錦依是外聘工匠,且是舉人娘子,問可否讓她暫居宮外。

然則內染織局派來交接人員的湯典簿只說:“什么內聘外聘,咱家只知這些匠人都是朝廷征召入局的。別說是舉人娘子,就是有品級的誥命,也須由局內一同分派,一并教習。此乃天子腳下,講規矩的地方,哪能例外?”

貞錦依聽了傳話,倒也不以為意,拎了包袱便去同錦官院的女工們住在一處。

染場只暫時收拾了幾間放染料的庫房出來,在地上用干稻草鋪了幾個大通鋪,布置極為簡陋,光線通風都不好。各種日常動用之物不是缺這個,就是短那個。加之時近冬日,天氣寒冷,眾人都是從溫暖的南方來的,住得十分不慣。

還好紓錦宛等姐妹都在,其他機房也多有相識的女工,雖說住得很不方便,眾人想辦法動手整理,且湊了些錢給染場看庫房的婆子,買了些被褥帳子馬桶等物,連廚房里也使了銀錢,在公費的定例之外多加了些菜蔬白米,湊合著能過活。

雖說要進宮,實際上內染織局只不過地方在皇城墻以內,離后宮還遠著,在那里做工,見到貴人們的機會幾乎沒有。

因而宮中派來的教習嬤嬤并不十分經心,大略教了點跪拜磕頭的規矩就罷了。多數時間眾人都無所事事,卻又不能四下走動,跟坐牢也差不了多少。

在外頭住到七八日,等其他幾省的工匠陸續又到了不少,染廠庫房已住不下了,宮中方派了車來拉她們進皇城。

車到皇城門里,又有宮里尚宮局、尚儀局的女官們挨個查驗包裹,乃至將身上都搜揀一遍,方才叫人引她們去內染織局早安排下的居住。

內染織局之下各織造司分得甚細,織棉、織毛、織緞、織綢、織帛、織錦以及專織制誥的俱是分屬不同的掌司,也不在一處做事,比如織棉毛綢帛的便都在城外。

貞錦依與紓錦宛與江安同來的其他織錦機房的幾名女工被帶到織錦司。此時別省的織工尚未全部到齊,但織錦司的湯典簿因先前就耽誤了些時日,擔心到時交不了差,便催著她們先織起來。

然而宮中原本沒有織過錦,織錦司的器械原料大都是新近采買,又或各地錦官院提前貢上來,少部分是這次錦官院工匠上京一起帶過來的。

現有的織錦的工匠中除貞錦依,只有三個匠人會挑花結本,四人聯手,挑結出一個祖本,上機裝造試織了一下,立即出了個大毛病——絲線易斷,每每欲挽織繁復的花樣時,便時常斷線,無法順利織造。

湯典簿氣得大罵:“往常織緞織綢不都是蠶絲?一年上萬匹都織得出來,怎么你們織個錦就織不出?還說什么各省的頂尖工匠,都是做什么吃的?!”

他下屬的曹監工是從織緞司調來的,比這位才從尚衣監過來、從前單管鞋子的上司要內行一些,進言道:“想來織錦的層數多,經緯也多,絲線就捻得比綢緞要細,所以更易斷裂。”

湯典簿橫他一眼:“咱們的織紋緞難道沒有層數?那絲錢就捻得不細了?你以為咱家不懂織造不成?總是你們不肯用心的緣故。”

曹監工見連自己也責怪上了,揣測他因不懂行,只怕更忌憚懂行的下屬,下屬超越上司出鋒頭,犯了上司的忌諱,這在宮中是大忌,于是忙低頭收聲。

湯典簿又指著機上織了尺把長的錦道:“這試織的花樣簡單得很,顏色也不多,怎么就織不好了?織工是哪幾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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