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程萬里

第二百二十二章 沖誰而來

回到值房,貞錦依先將那匹紗羅錦拿給同班的女工們看,交代了為喜樂公主趕制罩衫的事。

八公主雖私下里大家都稱為公主,實際上她年齡尚小,還沒有正式封號,僅是一件罩衫,參照正式的公主服制還要略減一等,可不用另加金繡,她身量又小,裁制倒也容易。

裁剪之事自有人操心,貞錦依不須多費心神,實則此時她的心緒已亂,根本沒法集中思緒去想服飾上的問題。

織繡館被封,抓了領頭的,郝副使言盡于此已是不易,他傳句口信尚且如此小心,她自然沒法向他打聽到更詳細的消息,更無法找別的人打聽。

然而想起當年埠寧繡坊一案,在知府有心化解的情形下,尚且鬧得那樣大,影響到許多人的前途和生活,這一回不知京中的府尹用心如何,讓她怎能不擔驚受怕?

現在她人在宮中,外面的人抓不到她,但是抓的人到底有哪些,繹家有沒有因此受到牽連?

雖說即使知道了詳情,宮禁如隔山海,她現在也沒什么辦法插得上手,但信息太少,更令她胡思亂想,徒添焦慮。

思之再三,新的紗羅錦是織錦司送來的,猜想那消息也是由織錦司遞進來的。可是,那邊不叫她過去,她并沒有主動權自行去找黎掌司等人詢問。

外面不管是繹家還是別的什么人,找著織錦司的關系遞信進來,多半是希望她能幫得上忙,但怎知她如今困在皇城之內,沒有上面的指令,連針工局的門都出不去。

要怎樣才可與外界通消息,又怎樣才能幫得到外面的人呢?

上面的指令,那恐怕只有皇后或公主試衣改衣之時,召她們去侍奉,方可以出得了門。

但這事只由得皇后,并不由得她,就是針工局的正副使,也未必使得上力。

貞錦依深感自己力量弱小,白白住到這離權力中心最近的地方,卻是可望而不可及。這一夜翻來覆去,難以入眠。

宮內值房比不得織錦倉房那里地方寬裕,她與另一名女工同住一屋,那女工聽著動靜,被她翻得醒過來兩回,終于忍不住問道:“錦依,是身子不舒服么?”

貞錦依估摸著再躺著也別想睡得著,索性披衣起身,答道:“想起來八公主的罩衫上還須加點東西。姐姐你且睡著,我去繡房看看。”

那女工道了聲:“你莫太累著。”翻個身又睡了過去。

貞錦依穿好衣裳,摸出房里唯一一張桌子的抽屜中的鑰匙,獨自走到繡房去,打開了繡房的門,點上了蠟燭。

宮中原本除了后妃們的居室夜里有人值守,可以留有燈火,尋常宮人內監晚上熄燈之后,不得再點明火。但因針工局連月以來時常要在夜里趕工,故而特請了諭旨,可以在夜里點燈。

院中值夜的內監見繡房有光,過來看看,見是貞錦依在里面做針線,只囑咐了一句:“貞娘子小心火燭,做完了早點歇息。”便走開了。

貞錦依在繡房之中做到天色微明,待女工們都已起身,方才回房整妝,與她們一同梳洗。

吃過早飯之后,又與眾人一同繼續做活兒,手頭有事做,似乎人也沒那么煩燥不安了。

因眾工匠趕得甚緊,八公主的罩衫很快就做好,恰在皇后和眾嬪妃三日齋戒完畢時,針工局便將新衫送進了后宮的尚服司。

八公主幼時曾在太后宮中住過三年,自崔皇后當年封妃移居長興宮起,太后就將她送去了長興宮,由生母親自帶著。她在太后宮中時,就深得太后喜愛,又極受正昌帝愛寵,崔皇后好容易接了親女回來親自扶養,對她更是百般疼愛。

加之正昌帝說過,待封后大典之后,就立即封她為公主,封號都與崔皇后商定了,就以太后所起小名“喜樂”為名。這與本朝慣例,公主在出嫁之前才冊封開府大不相同,如此八公主在宮中的地位更是不同。

后宮妃嬪公主的衣服向來是尚服司管著,公主的新衫送去之后,尚服司的女官不敢怠慢,立即就報與長興宮,請示是否要試衣。

皇后雖有些奇怪這時候怎么突然想起給公主另添新衣,但想著大典在即,也就不耽誤工夫,即刻命傳。

尚服司得了信兒,馬上傳話給針工局,叫做衣服的女工匠人去長興宮侍奉。

其實只要衣服到了尚服司,就直接分到各宮,就算要試衣,也并不是一定要叫上針工局。這次特意去傳,乃是有執事監打過招呼的緣故。

黎掌司私下請托御馬監查事,御馬監的提督給他情面當即應下,但并不敢私下就把事辦了,因而不但向本監監正報備過,且告訴了執事監。

黎安民先時并不當回事,只以為這侄兒跟外頭的人有些什么瓜葛。待到御馬監打探明白了來報知,才聽得動容。

不但京兆尹抓了織繡館的人和貞錦依的丈夫,而且京中頗有些官員暗地串連,要想借題發揮,打算辦織繡館一個私下傳授宮中禁止外傳的密技,事如泄密的罪名,還打算由此牽扯到內染織局違制與宮外私通消息、傳遞宮中禁物,再祭出“端正風氣”“徹查貪污”的大旗,把內府衙門清理清理。另外有些士人還預備上疏請求赦回被發配屯田的舉子們。

外頭的掌班們查得很是仔細,從京兆尹近日來往的人入手,將他與哪些人什么時候見過面、通過信、說過哪些話,全都打聽了出來。那些人的名字官爵也記錄得明明白白。

聽得黎安民不住冷笑:“這些人膽子越來越大。這是對執事監搶了他們的風頭耿耿于懷呢。上次想辦貪污沒辦成,這么快又來了。這哪是沖著咱們內府衙門來的,明明就是是沖圣上去的!

“殊不知咱們不都辦的是圣上的差事?我看他們巴不得圣上令不出宮門,都由著內閣那幾位爺擺布才好呢。”

御馬監來報信的提督聽他這話說得直露,也有些心驚肉跳,回道:“現今還沒見他們同幾位閣老會面,還是黎爺爺看得遠。既這么說,卑職叫兄弟們多多留意,定要抓出他們的馬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