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薛尚陽和蘇沫雖然只有一面之緣,但是對蘇府的這個女兒還挺欣賞。畢竟一個親娘早逝的女孩子在大戶人家生存有多不易他是知道的,王慧又不是好相處的,在這樣的環境中長大的蘇沫,難為的沒有走軟糯或者狠厲的極端,而是恰到好處的溫和有禮,卻又正直堅韌。
面對有些遺憾的薛尚陽,蘇沫只是笑了笑,從懷里拿出林霄送來的牌子,遞了過去。
薛尚陽有些疑惑,但還是接了過去。他第一個念頭就是蘇沫打算拿錢賄賂他,但是這大庭廣眾的,腦子再不好,也不能這么沒心沒肺吧。
可等薛尚陽接過牌子一看,卻瞬間僵硬了,眼睛半天也沒從牌子上挪開,仿佛過了天長地久,這才手有些顫抖的兩手捧著,視線緩緩地抬起,回到蘇沫臉上。
“蘇小姐……”薛尚陽咽了下口水,聲音頓時恭恭敬敬起來:“這,這……”
“薛大人總不會懷疑這是假的吧?”蘇沫淡淡道:“這可是誅九族的大罪,我可沒有那個膽子。”
“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薛尚陽慌道:“下官只是有些,有些意外罷了。”
“這也沒什么意外的。”蘇沫道:“蘇家這一代雖然出了蘇恒那個蠢材,但總不能全是蠢材。百年世家,無論經歷什么動蕩,總得有那么一兩個能撐得住家業。”
孟春和劉文業雖然站的不遠,但是對這種東西一來沒見過,二來也不好細看,因此并不知道蘇沫到底給薛尚陽看了什么叫嵊州城最大的官一下子整個人都做小伏低起來。在蘇沫面前,竟然以下官自稱了,儼然一副看到上司的樣子。
“是,是。”薛尚陽自從看了那牌子后,半點也不敢怠慢,但還是有些猶豫:“但對蘇家和佳恩侯府的處置,是皇上親自吩咐下來的,下官也做不得主……”
蘇沫擺了擺手:“我自然不會做讓薛大人為難的事情,佳恩侯府我管不了,薛大人,不知道上面的命令,這蘇府,要如何處置?”
薛尚陽見蘇沫如此深明大義,松口氣道:“沒收財產充公,家中男丁女眷一律發賣充仆,仆從遣散,有賣身契的就發放幻還鄉。若是賣身在府里的,也一并發賣。”
這可真是家破人亡啊,蘇沫聽著都覺得一陣陣寒意,臉色沉沉的。可半響,卻勾起點笑容:“這充公的,財產,也就罷了。房屋和人員,都怎么賣?”
薛尚陽只覺得眼前一亮:“依照舊列,官府會組織拍賣,價高者得。”
“也就是說,只要有人出錢就行。”蘇沫道:“是這個意思嗎?”
“是,是。”薛尚陽知情識趣道:“也未必非要拍賣,只要是這個意思就行,若是有人能出筆銀子買下,只要上面覺得可以,那也就可以了。總之不離十,也不會獅子大開口,因著這不是本官能做主的,所以也沒辦法太低。”
“行,能買就行。”蘇沫道:“對蘇家來說,但凡是錢能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問題。只要薛大人開了這個口,我就放心了。雖然說蘇家對我不仁,但我不能不義,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一家老小流離失所。那就麻煩薛大人也不必拍賣,將府中財產收走之后,人員物產之類的,開個價,我買下來。”
孟春一直在邊上提心吊膽的聽著,到了這時候,忍不住抹了抹眼睛。
就像是蘇沫說的,蘇家待他不仁,他卻無法不念舊情。何況蘇家做出這樣的事情來,他基本上將這帳算在了蘇恒身上,對于跟隨了多年的蘇晟,還是記恨不起來的。
只是他萬萬也沒想到,一直不顯山不露水的二小姐,竟然在這關鍵時刻挺身而出,救家族與為難。
蘇沫的提議并不違例,薛尚陽想了想,欣然道:“好,蘇小姐這要求不高,沒有問題,我這就可以答應你。”
“那就太謝謝薛大人了。”蘇沫笑道:“我們府里多是女眷,丫鬟小廝就不說了,幾個姨娘都是膽子小的,受不得驚嚇,若是可以,請薛大人和我一同進去一趟。將事情對她們說清楚明白。至于需要多少銀子,這事情我讓孟管家去衙門詳談。我手里也還有些銀子,哪怕是一時不夠也無妨,先付個定金,生意做著,錢總是源源不斷的。若是必須一時湊上,我這就修書去京城,我外祖薛家,薛大人一定是知道的,什么都不多,錢無論也不缺。”
“蘇小姐說哪里的話。”薛尚陽自從看了那免死金牌之后,看蘇沫便再不僅是一個商賈人家的小姐了,而是背后盤綜錯節有著無數關系的不簡單的女人。
蘇家的小姐,嘉恩候府的姨太太,但是在這兩處勢力都受到了滅頂之災的時候,她卻不但一點事兒沒有,反倒是不知攀了那里的大靠山,站了出來力挽狂瀾。
能拿到御賜金牌的人,在金晟王朝說是數一數二也不為過,甚至很有可能,蘇沫認識的那個人,急就是當今的皇帝。至于的蘇家下此狠手之類的,薛尚陽一旦開始想象就停不下來,畢竟是對手,明面上的處理總是要的,不然難服悠悠眾口。更何況蘇沫如今已經被蘇家趕了出來,這會兒反倒能風風光光的回去,算是出了口氣。
如此想了,薛尚陽也就不再糾結,做了個手勢道:“即是如此,蘇小姐請。在這之前我們已經將薛府的眾人都集中了起來,人伢子也來了,正好,可以一并移交給蘇小姐。萬幸蘇小姐來的及時,他們都還在府中,姨太太們和一眾小姐太爺也只是受了些許驚嚇,并無大礙。蘇老爺傷勢未愈,也還在房中休息,并未為難。”
蘇晟和薛尚陽私交不錯,這事情出了,薛尚陽也覺得是蘇恒趁著父親受傷搶了大權,而且在府中胡作非為。對蘇晟,不但是不覺得有怨,反倒是同情的很。
受點驚嚇確實是沒有大礙,若是蘇家的老老小小被拉出來送進了人口買賣的地方,那蘇家的臉就算是真的丟盡了。即便蘇沫將蘇府整個都買了回來,那也會變成嵊州城的一個笑話。
“好,那就請薛大人同我一起去將事情和大家說一說。”蘇沫笑了笑,言語中另有他意:“蘇府那么多人,我能力有限,也并不是每一個人都能搭救的。”
蘇沫說的含蓄,但是薛尚陽心中一驚,瞬間便明白了。
蘇府里不過短短的幾日,卻已經不是當年鼎盛時的光景,因為財產要充公,所以有人帶了衙役正在估算著府中的財產,那些精美的擺件,瓷器,雕花的桌椅,零零總總的,都要搬走。
蘇沫走過長廊,看著有人抬著一扇屏風出來,不由得伸手揉了揉額頭,轉身道:“薛大人,這府中的財產充公,說起來,也是要發賣的吧。我有個不情之請,麻煩大人將物品登記在冊估價出來就行,這些東西我全買下,若不然,留下個空空蕩蕩的宅子,就算是去重新采買,這也是個大工程。”
要是人都留不住,東西就無所謂。這人都留下了,人情也賣了,薛尚陽想想確實如此,當下便爽快應了,吩咐下人去,府里的一應東西都不要再往外搬,只登記個大概,估算個價錢就行。
蘇沫自此心中才算是放下了一塊大石,心情輕松甚至有些愉悅的跟著薛尚陽往里走。
蘇府里的人都集中在兩個大院子里,姨太太們和蘇恒王慧在一個院子,丫鬟小廝在一個院子,這會兒無論主子下人都沒有了往日的鎮定。丫鬟們不用說早就哭成了一團,姨太太們也都一個個坐著默不出聲,抹著眼淚,摟著自己的孩子。
穆尋芳也是幾乎要急瘋了,她嫁進蘇府這些日子,不說過好日子過差日子,但至少是衣食無憂的,萬萬沒想到,竟然會有一天要被發賣。這被賣了,以后的日子可就不是一個悲慘可以形容了。自己也就罷了,女兒才這么大,該如何是好。
穆尋芳一邊摟著靈兒抹眼淚,一邊不由的總是看著門外,柳兒在她身邊站著,早已經哭過了一回,此時看著自家主子往門外看,不由得道:“二姨太,你在看什么?”
穆尋芳皺了皺眉:“我也不知道。但總覺得……”
穆尋芳什么也不知道,但總隱約覺得這事情不該如此。她還有一個人沒見到,因此總還有些隱約的希望,雖然細細想有些可笑,但卻又不愿意放棄。
正當穆尋芳糾結著的時候,門外一陣喧鬧,看守的衙役紛紛道大人,一行人簇擁著薛尚陽和蘇沫走了進來。孟春就跟在蘇沫身后,看著一院子的人,有些忍不住老淚縱橫。
“二小姐。”穆尋芳終于忍不住的喊了一聲,也不知道為什么,一直高高懸著的心,終于落了下來。
她就知道,蘇沫不會這么輕易別被打發了,也不會放棄蘇家。r1152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