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氏無言以對,也是,若不是他有如此厚的臉皮,她又何致于與他耗至今日?
他是有意要將她囚禁于此,再以漫長的孤獨來懲罰她。
韓凌看到父親唇角邊彎起的一抹小人得志的弧度,心中亦是大為不恥,便故意提高了嗓音,一幅很害怕的樣子,怯怯道:“父親,父親,你若不讓我和娘親走,那姚姨娘腹中的孩子遲早會落下的,如果那孩子落下后,她定要說是我和娘親害的。”
這句話出其不意,令韓陌呆了一呆,頓時又有一股怒火涌上心頭,可轉念一想,女兒為什么會說出這樣的話來,莫不是那姚氏來這里又做了什么?
見韓陌臉上的表情由憤怒轉為疑惑,韓凌又似受驚的小鹿似的,睜大著濕漉漉的眼睛,說道:“而且父親,你現在有姚姨娘了,若是還將我和母親留在這里,姚姨娘會不會很生氣,她若生氣會不會一把火將我們這座院子給燒了?三伯母也說姚姨娘身后有很大的靠山,那靠山一定很厲害,阿九很害怕……”
什么?這個姚氏竟然連這件事情都告訴了三嫂,還傳到了她們的耳里,也不知道這婦人有沒有將他說過的話做過的事都傳出去?
正當他這樣想的時候,韓凌又道:“姚姨娘還說,外祖父在廷獄中受了很重的刑罰,父親,你是刑部主事,為什么不幫外祖父求求情,外祖父他一定是冤枉的!”
聽到這里,韓陌終于忍不住發火了:“你住口,誰教你說的這些,你外祖父冤不冤枉自有刑部定案!”這話一說完,他就意識到自己好像說錯話了,不禁心虛得臉色一陣紅一陣白。
楊氏的臉色也變了,那是一種極為鄙夷的目光,投在了韓陌的臉上。
韓凌故意躲在了楊氏的身后,囁嚅著唇瓣小聲說著:“好像……好像還要交由大理寺復核吧!難道父親根本就不想幫忙救外祖父?如果外祖父真的是冤枉的,父親又不曾幫忙呈冤,傳出去后定會遭人唾罵的!”
韓陌氣得頭發都豎起來了,雖然韓凌的話顯得有些天真,可也不是危言聳聽,他很清楚現在文人的力量有多強大,要是唾罵起人來,那是足以能將人逼瘋的。
他怒瞪著韓凌,但又不敢“教育”她,因為楊氏擋在了他的面前,而且手里還握著一把匕首。滿肚子的火無處發泄,他便想到了姚氏,若非這個嘴碎的婦人把他們閨房之中說的話都傳了出去,他的女兒怎么會說出這番話來?
于是,他越想越氣,最后握著拳頭,長袖一甩,便氣沖沖的向汀棲院的大門外飛一般的走遠了。
韓凌在心里偷樂了起來!能將韓陌這個偽君子氣成這個樣子,她覺得特別有成就感。
但楊氏就有些擔憂了,她并不指望韓陌能救她父親,卻也不想這個小人給她添亂。
“娘親,你怎么了?父親已經走了,我們不是要去看外祖父么?”韓凌望向楊氏,也看出了她眉宇間的一縷憂悒,可就是不知她擔憂什么。
楊氏忽然定神的看著韓凌,有些猶疑道:“阿九,不如你就留在這里,娘親去去就回。”
“不,娘親,你剛才不是答應我了嗎?去哪里都要帶著阿九的。而且我剛才又沖撞了父親,他若再回來罰我下跪怎么辦?”
韓凌的表情顯得很害怕很可憐。
楊氏心中又是一痛,連忙改口道:“好,娘親帶你一起去!”
韓凌狡黠的笑了起來:“娘親,阿九有辦法可以混到刑部大牢里去的,保證有驚無險。”
“什么?你有辦法?”
一個僅六歲的女兒說她有辦法可以混進刑部大牢,楊氏當然很錯愕,她能想到的就是買通刑部大牢里的牢頭,買一個人情讓他放她們進去,當她聽到女兒說會易容改裝時,她心中的訝異就更盛了。
英姐兒病了一場后,似乎變了一些,不過變得比從前更聰明了,這畢竟是好事。
想到這里,楊氏便對韓凌表現出的種種不尋常釋懷了。
酉時一刻,她們便出了門,因為僑裝成了仆婦小丫鬟,她們并沒有引起伯府里其他人的注意,何況她們走的也是偏院的后門。
在集市上租了一輛馬車,母女兩人便直奔刑部大牢去了。
馬車一路疾弛,走出真武廟胡同,經過廣寧大街,在接近東市的榆林胡同時,韓凌掀開了車簾,朝著那遠處的一座巨大宅院望了片刻,楊氏見她發呆,好奇的順著她的眼光看了去。
這一看,楊氏不由得怔住,榆林胡同里的這一家宅院里住著的正是京城最有名望的一家勛貴魏國公府,祖上亦與楊家一樣,為開國功勛,但魏國公府徐家早在幾代前便已經棄武從文,而且徐家子弟中世代盡出能文能武的俊秀風流人物,所以徐家也有一門將帥世代書香之稱,更是屹立于勛貴之中百年不倒的名門望族,京城之中的所有勛貴名門無不想與之相交。
“阿九,你在看什么?”楊氏見她許久未收回神,便喚道。
韓凌一個激靈,猛然回神,前世她在這座宅院里呆了七年,雖說是為奴為婢嘗盡人間冷暖和酸楚,但到底還是有些比較溫暖的回憶值得她牢記一輩子,不,是兩輩子!
魏國公府的大少爺徐舒玄教會了她太多東西,若非他的幫助和庇佑,她又怎么可能在這座深宅大院里安然無恙的生存下去。若要算起來,他便是她的啟蒙老師了,這種恩情,她永生永世都不會忘。
不知這一世,還能否見到那個笑若春風溫暖,靜若泰山般沉穩,眸中總是閃爍智慧之光的謫仙男子?
想到這里,韓凌心中竟有一絲悵惘,忙放下了車簾,對楊氏擠出了一個笑容:“無事,就看看而已。”
楊氏沒有多加懷疑,畢竟女兒很少出門,對外面的世界好奇也是很正常的。
大約半個時辰之后,她們到了刑部大牢,此時已近黃昏時分,落日殘霞之光斜鋪下來,將脫了漆的銅木大柵門染得一片血紅,看守在門前的是一個約摸四十來歲的牢頭。
“這位大哥,我們是來探牢的,還請您幫個忙。”楊氏現在已是一身男裝打扮,而且面上也涂黑了一些,看上去竟與男人無異,她身旁跟著一個約摸五六歲的小童子,正是韓凌。
“這么晚了,你們來探牢?探得是誰?”牢頭心存疑惑的問。
楊氏頓了很久,才緩緩道出:“楊將軍。”
牢頭眸中亮光一閃,似乎猶疑著什么,楊氏立馬塞了一袋銀子到他手中,還小聲說了一句:“我有個妹妹正在言公子手下做事,勞煩大哥了。”
那牢頭一聽言公子之名,立刻眉開眼笑,將那袋銀子塞進了口袋,忙又叫了兩名獄卒前來帶領楊氏與韓凌進了天牢之中。
幾人經過一條長長的甬道,下了石階,最后到一間陰暗潮濕的玄字號牢房前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