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陽府隸屬于南直隸,下轄五州十三縣,此地曾為太祖皇帝的故鄉,亦曾是大眳中都城龍脈地氣所在,就是這個名字也是太祖皇帝所賜,取之“丹鳳朝陽”之寓意。
而定遠縣南依合肥,西鄰淮南,北連蚌埠,東接滁州,亦有“境連八邑,衢通九省”之譽。景熙帝初登皇位之時,容不得楊家軍留在京城,便選了這樣一個還算寶華貴氣的地方作為楊家軍的安棲之地,此舉在貶黜之余亦有安撫之意,當然,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是,此地近南京,而南京、杭州又是倭寇肆意橫行的地方,所以楊家軍駐守在此亦擔任著抗擊倭寇的重任。
這是大雪紛飛的第二天,定遠縣的曲陽大街上來往的人群并不多,尤其是一隊錦衣衛的經過更令這條街變得凄清而蕭條。
楊家之案早已傳遍整個定遠縣,而定遠縣中的百姓無不為之唏噓感慨憤怒不已,也曾有俠義之士集結在官府門前擊鼓為楊家鳴冤,甚至還毆打了那縣令大人姚正方,但群情激奮并沒有讓楊家處境有多少好轉,楊世忠被逮捕去了京城,而楊家亦被官兵監禁,其未來命運尚不可知。
但百姓們似乎已預感到,楊家這次可能無望了,就像三年之前的楊繼盛,甚至是七年之前的定遠候府蔣家,那個時候也有不少忠義之士為其奔走疾呼,甚至告到了御前,可是結果怎么樣呢?
楊繼盛隨著一批死囚在年關之前送到了刑場,而定遠候府蔣家更是被夷三族滅滿門,連孕婦和孩子都不放過。
帝昏聵寵幸奸侫,寧可相信言菘父子的偽證之詞,也不愿意傾聽民聲,對于當今圣上來說,民聲還不及他祭天之時那一群太監在符紙上所鬼畫的“天書”令他信服。
就連百姓們都已漸漸明白,光靠喊冤甚至起義都已無用,朝庭只會以謀反之罪鎮壓,所以城中的百姓對此事已是只字不提,甚至噤若寒蟬。
韓凌與楊氏此刻也走在了定遠縣的曲陽大街上,看著街道上的蕭條冷漠,母女二人心中亦是一片心酸,尤其是楊氏還沉浸在蕓娘墜涯身亡的痛苦之中。
“我身上的任何一件東西,你們都別想帶回去給言藩,除此之外,我還要你們送給他一句話,我要他這一輩子都活在自己所做惡事的恐懼之中,活在我的恐懼之中,哈哈哈……”
因為不想留下任何東西,所以蕓娘寧可跳下山涯粉身碎骨。
不,她也并不是什么都沒有留下,她還留下了一句話:“青云衣兮白霓裳,舉長矢兮射天狼。操余弧兮反淪降,援北斗兮酌桂漿……”
這句話是為了告訴她們什么嗎?
想到蕓娘的死,楊氏又再一次的抱緊了韓凌,昨天晚上,她差一點也失去這個女兒。
那一場惡戰直到現在還令人膽戰心驚,她無法想象,在女兒差一點摔下懸涯之時,如果沒有那個東瀛武士的相救,抑或是沒有她手中的那一只機關護腕,她們母女二人是否還能活著到達這里?
雖然她并不明白那個東瀛武士為什么會在最后關頭救了她們?
她可以失去一切,但絕不能失去這個女兒。
韓凌感覺到了楊氏的緊張,忙安慰道:“娘親,不要害怕,我們不是很快就能見到舅舅他們了嗎?”
說這句話的時候,韓凌也下意識的摸了一下右手上的機關護腕,她也想不到在臨危之際,這只護腕射出來的金蠶絲線會救了她的命!
撫著這只護腕,韓凌便想到了徐舒玄,想到了昨天晚上那一支專程來救她們的暗衛。
她知道那支暗衛一定是徐舒玄派來了,雖然他們也易容改了裝。
想到這里,韓凌的心中一暖。
謝謝你,大少爺!阿凌一定會謹記你這一份恩情的!她在心里對自己說道。
“讓開!讓開!速速包圍楊府,奉言大人之命,所有閑雜人等不得進入楊府,否則一律按死罪論處!”
喻蘭胡同便是楊家大宅的所在,韓凌與楊氏趕到喻蘭胡同之時,便見到一隊穿著飛魚服的錦衣衛將楊家門前的所有人都驅散了開,他們如同狂風掃蕩而過,一路上甚至連一只貓狗都不放過,不幸被他們掃到的人連忙抱著頭趴在了地上,瑟瑟發抖的等著這一隊人馬經過。
不一會兒,這隊在大雪中肆意橫行有如猛獸一般的人馬很快將楊府圍了個水泄不通。
“錦衣衛?錦衣衛怎么會出現在這里?他們要干什么?”楊氏見之驚怒。
韓凌也有些心驚,錦衣衛身為皇帝的爪牙,除了擅長于暗中偷窺之外,行事更是詭異莫測,如果有誰不幸被錦衣衛帶到了廷獄之中,那么這個人多半不會活著出來,不僅不會活著出來,而且一定還會體無完膚,誰也認不出來!
但是沒有皇帝的命令,錦衣衛也不敢隨便行事。
皇上為什么會突然之間派錦衣衛到楊家來?他們來楊家又想做什么?難道是要將楊家所有人逮捕至京城嗎?
不,直覺告訴她,這支錦衣衛衛隊一定不是奉皇命而來!
韓凌遠遠的望去,就見那楊家大宅之前為首的一匹駿馬上坐著一個隱然有些熟悉的人!
那個人拉著韁繩扭轉著馬頭在楊家門前轉來轉去,一雙眼睛如毒蛇一般巡視著四周。
就連風雪都蓋不住他身上的鷹犬之氣!
不一會兒,那人的目光朝著她這個方向看來時,韓凌心神陡然一凜,這個人她認識!
昌化伯之子邵云辰,其父邵元林因外戚而襲爵,據說是其祖上出了一位皇太后,而這位皇太后正好又是景熙帝的祖母,所以邵家一躍成為了京城顯貴的皇親國戚!
邵云辰是家中庶子,但似乎極得昌化伯寵愛,十五歲時就領了錦衣衛百戶之職,不過,這官職也是他賄賂言藩得來的。所以他并不是皇帝的鷹犬!而是言藩的鷹犬!
景熙帝不理朝政之時,這個人便直接聽命于言藩,簡直囂張跋扈之極!
是了,來者是邵云辰,一切就可以解釋得通了!
她道:“因為蕓娘偷走了言藩陷害外祖父的證據,所以他派來鷹犬想要阻止我們進楊家之門。”
楊氏的臉色發白,她道:“錦衣衛行事從來無法無天!阿九,娘親擔心他們會對你舅舅們不利,不如你先留在這里,娘親先進去看看,好不好?”
韓凌拉住了楊氏:“娘親不急,你看他們只是守在門前,舅舅他們暫時不會有生命危險,我們再好好想想別的辦法?”
想要硬闖入楊家之門是不可能的!韓凌很清楚言藩的個性,這支錦衣衛之所以守在這里,就是要斷絕外界所有人與楊家人的聯系!
而且對于很有可能掌握了他通倭陷害忠良等罪證的她們,言藩一定會斬草除根,對這支錦衣衛下達格殺令!
那么,她該怎么辦?該怎樣避開這一群鷹犬進入楊家?
就在韓凌苦思瞑想這個問題的時候,突地一道人影從墻上躍下,閃現在了她們面前。
韓凌一驚,就見來人也是一身飛魚服,十二三歲的年紀,劍眉星目,五官英挺俊朗,就是在這樣寒冷的大雪天,他那雙慧黠的眸子中也充滿了喜氣和笑意。
這個人竟然是徐墨玄!
徐墨玄一只手緊緊的抓住了韓凌的手腕,他眉目含笑,彎起唇角問道:“你是韓家九小姐,阿九?”
韓凌雖易了容,但她手腕上的那只護腕還是讓他給認了出來。
這也難怪,這只護腕本就是他給她戴上去的。
“五少爺,你怎么會在這里?”韓凌驚訝道。
徐墨玄微微一愣,心道:她怎么知道我在徐家這一代的子弟中排行第五?
不過,現在不是思索這個問題的時候,徐墨玄笑道:“我大哥不放心你們,所以派了我這個蝦兵蟹將來助你們一臂之力!”他笑著,又轉向楊氏道,“楊夫人,言藩向那個狗腿子邵云辰下了命令,凡是想進入楊府之人皆格殺勿論!所以你們現在不能進去!”
“你大哥?是魏國公世子嗎?”楊氏愕然的問,心中卻有一絲意外的欣喜,原來阿九說得對,魏國公世子果然愿意幫助楊家。
徐墨玄點頭:“是,我大哥叫你們在這里等一等。”
“等什么?”楊氏又問。
“等時機!”徐墨玄再次神神秘必的一笑,看著楊氏著急的樣子,又摸著下巴話鋒一轉道,“不過,我大哥也說了,你們一定想盡快和楊家的人見上面,但正門進是不可能了,想想別的辦法還是可以的,瞧著你們的易容術不錯,我這里還有一套錦衣衛緹騎的衣服,楊夫人可以換上。不過,這個小丫頭……”
徐墨玄作出一副苦惱狀:“我們錦衣衛里還沒有這么小的軍士,就是給穿上錦衣衛的衣服,也沒人能相信你,不過,我有一個小小的建議,如果楊夫人和九小姐能同意的話……”
“你說說吧!什么建議?只要能帶我們進去,不管什么辦法,都行!”韓凌果然的答。
徐墨玄滿臉狡黠又兼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回道:“只有一個辦法,就是將你裹在我衣服里面,反正我是個男人,衣服穿得多一點,人顯得胖一點沒有關系,而且翻墻是我最大的本領,你應該懂的?”
“……”韓凌看著徐墨玄,張了張嘴,登時瞪大了眼睛。
這可能嗎?五少爺,你的奇思妙想果然是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就算我現在年紀小,身體小,你也不能拿我來塞衣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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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舒玄也在等時機。南楚已順利的將信函送到了陸丙的手中。
他現在只需要等到夜幕降臨之時,等到陸丙的親自到來。
“大哥,大哥,快出來看看啊!大伯母布置了好大一個祭臺,說是要與人斗法了,快出來看看啊!”
突地一個嬌脆的聲音從門外傳來,打斷了徐舒玄的沉思。徐舒玄不禁皺緊了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