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劍拔弩張的時刻,暖閣之外亦響起了一陣刀劍破空的龍吟聲,陣陣腳步聲躍至房頂,沉重的殺氣如同密不透風的網一時間包圍了這整座暖閣。
錦衣衛!陸丙果然不是獨自一人前來!他還帶來了錦衣衛!
不過,這也早在徐舒玄的意料之中。
“南楚,把劍拿開!”徐舒玄的目光投向了南楚,冷聲命令。
南楚目光凜然,猶豫甚久,但見徐舒玄神色冷定、語氣斬釘截鐵,這才高度集中精神一邊注視著陸丙手中的繡春刀,一邊緩緩挪開了劍。
“你真的不怕我殺了你?”對于南楚的突然出現,陸丙的心中也有了一絲駭懼,這個人的身法之詭異是他所不能及。不過,他很快又轉向了徐舒玄,看到少年還是一副氣閑神定的樣子,他心中又騰起了一陣欽佩贊賞之意,“你知不知道,從你在信函中提到蔣家一案那一刻開始,我就想殺了你?你竟然知道我和言菘父子聯手構陷夏言和蔣家的所有細節?你小小年紀從何得知的這些?”
“那你為何又不殺我了呢?”徐舒玄反問道。
為什么不殺?殺一個魏國公世子,與整個魏國公府為敵,只要他還保留著一丁點理智,就不會做這樣愚蠢的事情——這個少年在京城之中素有才名,能在這里約見他,必定也會留有后手!
倘若他手中真的握有他與言藩一起陷害夏言和蔣家的證據呢?
他也不會愚蠢的將證據隨身帶在身上,那么會不會在他死了之后,以一種讓他不可預料的方式拿出來給他致命的一擊呢?
“我畢竟不愿意做操刀傷錦之人,像你這樣的少年英才,殺之可惜!”陸丙收起了繡春刀刃,泰然的坐下了身來。
徐舒玄說了一聲:“多謝!”然后繼續道,“其實夏首輔的死、蔣家的滅門原也不在陸大人的意料之中,那也不是你想要的結果。陸大人你也不過是想保全自己,原本你和夏首輔是很要好的朋友,但是因他公正嚴明,不通人情,上疏彈劾你貪污受賄,所以你才先下手為強,和言菘父子合謀算計了他,但其實你根本就沒有想要他的命,更沒有想過言菘父子會將蔣家滿門都牽連了進去,你只不過是被言菘父子利用深陷其中而不能抽身,做了一件讓自己愧疚一輩子的事情!”
“陸大人原也是一個嫉惡如仇奉圣賢之道的人,知道言菘父子所為令人不恥,又何必再與他們一起同流合污做違背良心之事呢?而且,如果楊奕清被趕下內閣,言菘父子就真正的再無所畏懼,到時候他們野心的膨脹也許連陸大人都壓制不住。”頓了一下,徐舒玄繼續道,“要知道他們身后還有一支名東瀛武士的軍隊。帝王權衡之術,我想陸大人應該比晚輩更能懂!”
說到這里時,陸丙的眸中戾氣漸消,閃爍出驚異的光芒,他問道:“你怎么知道他們與日出之國的東瀛武士勾結?”
“前兩天,有幾個東瀛武士死于真武廟胡同,此案報到府伊衙門,本與言藩無關,可他卻因此事而找到了我。”徐舒玄輕輕一笑,“陸大人應該明白了其中的蹊蹺!”
陸丙神思凝重,表情變幻莫測,若有所思。
徐舒玄又道:“通倭可是皇上最痛恨的事情,大人當知其中的利害。”
“楊家之案乃是皇上交由言菘父子審理,此事我亦插不得手,否則落得一個與楊家同樣的罪名,豈不是得不償失!請恕這個忙,我幫不得!”
陸丙說到這里已有辭別之意,卻在這時,聽到徐舒玄道:“可是陸大人不幸已經插手進去了!”
“你說什么?”
他不解的看向徐舒玄,又聽他道:“錦衣衛百戶邵云辰是受了陸大人之命去楊家的嗎?”
陸丙臉色一變,邵云辰去楊家,這件事情他怎么不知道。
徐舒玄見他面有驚色,又笑道:“看來陸大人是不知道,如果我猜得不錯的話,邵云辰必定是奉言藩之命去暗殺楊家之人的!如果楊家不幸真被滅了門,這樁罪依然還會算到錦衣衛指揮使您的頭上。”
陸丙聽罷,立刻長身立起,身形一轉,人便沖進了雪夜之中。
身后,傳來徐舒玄的聲音道:“舍弟在錦衣衛當職,事急從權,晚輩已讓他趕去了楊家,希望能為陸大人爭取一些時間,還請陸大人能好好想一想晚輩今天所說的話。”
陸丙回頭看了他許久,看到風雪彌漫中少年溫潤清澤的笑容和那如同幽潭般深不可測的星眸,心中微微有了一絲震憾——這個少年果然如傳聞一般冰雪聰穎令人佩服。
“徐世子不去做謀士還真是可惜了!你的話我會好好考量一番,不過,在皇上那里說話我可能做不到,但我可以保楊家滿門性命。”
雖然這個答案并不是他所期許的,但徐舒玄也依然感激的點了點頭。
“不過,據我所說,魏國公府徐家與楊家素無往來,亦無姻親故舊關系,徐世子為什么愿意冒這么大的風險來幫助楊家呢?”
陸丙看著徐舒玄,等著他回答。
少年的神情終于有了一絲細微的變化,那絲變化是他所看不懂的,好像是蒼涼又像是欣慰更或是對某一事物的憧憬向往。
最后,少年才抬起眸子,朝他笑道:“因為不知道什么時候會離開人世,所以想做一件有意義的,能讓自己高興的事情!就這么簡單而已。”
他的笑容是那樣的干凈而疏朗,沒有半分的幽怨和對命運的不甘。
陸丙再一次怔住了,這個少年雖天資聰穎但身有頑疾,恐難高壽,他也是聽說過的。
但卻能如此光風霽月、坦然的面對人生,憑心而活著,實在是讓他有些出乎意料。
陸丙走的時候,包圍在暖閣周圍的錦衣衛也悄然離去,暖閣之中仿佛也變得開闊明朗起來。
南楚忍不住責備道:“世子爺,你在給陸丙的信中提到了蔣家之案?你連我南楚也欺騙了,我要是知道你信中寫了什么,一定不會去送這封信,你知不知道這樣做很危險,陸丙帶了幾十名錦衣衛高手而來!如果他起了殺心,就是我也保護不了你!”
“如果不提到蔣家之案,他又怎么可能會來見我?”徐舒玄輕輕的笑了一笑,看向南楚道,“你大概還不知道,陸丙的原配嫡妻原也是蔣家的女兒。”
南楚的確有些錯愕,他知道陸丙有正妻,但似乎并不姓蔣,難道是續弦?
但這跟陸丙來不來見赴約有什么關系?
“陸丙對蔣家還是心存愧疚的。”徐舒玄解釋道,“好了,今天的事情到此結束了,希望墨玄那邊也一切順利吧!”
“陸丙真的愿意在皇上面前替楊家說話嗎?”南楚忍不住問。
“用嘴說肯定是不行的,從今日的一談,我可以看出,陸丙似乎也很怕皇上猜忌,所以他不會將此事直面皇上,不過,能讓他承諾保楊家滿門性命,就已經足夠了!”徐舒玄說到這里,又幽嘆了口氣,喃喃道,“我現在擔心的是另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今天緋煙告訴我,說長公主殿下正在與新封的香妃娘娘玩一場占卜斗法的賭局,這位香妃預言這場雪會下七天七夜,而且七天之內京城之中必見血光,我并不知道這位香妃的心思如何?她是否會對楊家不利?”
“世子爺或許是多心了,說不定只是女人之間玩的把戲呢!”
“但愿吧!”徐舒玄看了看眼前如同鵝羽飄飛的大雪,如果真的下上七天七夜,會是什么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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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丙徘徊在路上,他在思索著徐舒玄的話,尤其是那一句“帝王權衡之術”,他不過是皇帝手中的一把劍,倘若內閣之中真有一人坐大到連他也壓制不住的時候……言菘父子不會完全的信任他,這一點,他心里也十分的清楚,那么是不是真的要留住楊奕清,讓兩位內閣大臣繼續斗下去!
讓陸丙心中十分憤懣的是,言藩竟然在他手下的人中也安插了內線,而且擅自調動錦衣衛替他言藩辦事,這件事情他絕對不能忍。
不知不覺,竟然走到了言府,陸丙索性翻過那道院墻,悄然的進入了言府后宅之中。
在一間覆蓋琉璃瓦的屋子上面,他聽到了言藩與另一個人的對話!
“豐臣瀧一,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你竟然殺了我調派出去的一支精銳死士,救了楊氏母女!你到底是站在哪一邊的?你到底在與誰合作?”
言藩怒火中燒,聲如洪鐘,然而,回答他的那個聲音卻是十分的慵懶,那是一個少年的聲音,有著一絲邪氣而嘲諷的味道:“言公子不覺得殺一對婦孺實非君子所為么?”
“君子?你居然還跟我談君子?”言藩冷笑,你是什么人?專干燒殺搶掠之事的寇匪,還有什么資格談君子之德?
“我記得大眳的讀書人都喜歡圣賢之言,有句圣言不是說,上善若水,厚德載物,方為君子之德么?哦,如此說來,言公子還真算不上是君子!”豐臣瀧一敲著那昂貴的梨花木桌上鋪著的波斯毯,笑得恣意而邪魅,“我對言公子又有了一個新的認識!”
“為什么要救楊氏母女?你是對楊氏秋璇那個女人感興趣么?”言藩忽然冷靜下來,問。
豐臣瀧一的眼神奇怪的變了一變,反問道:“為什么你會覺得我對楊氏秋璇感興趣,而不是那個小女娃娃感興趣?”
言藩聽到這一反問,也很訝異,他奇道,“你對女娃娃感興趣?”
心中卻想道:原來你還有這般癖好?
“既然你對女娃娃這么有興趣,我可以在京城之中給你挑選上百個漂亮的女娃娃,送給你,怎么樣?”
豐臣瀧一剛喝進去的茶水差一點沒有噴出來,他的眼神再次奇怪的變了變,像看怪物一般的看向言藩,嘆道,“言公子的認識似乎又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度!”
“對不起,你送的女娃娃,我不感興趣,我喜歡自己用手搶來的,而且我還有一個癖好……”他說道,眼中幻彩神光流轉,“我喜歡的東西不喜歡別人碰,否則我會忍不住剁了他的手,就像這一次,我已經很清楚的告訴他們,那個女孩,誰也不要動,很可惜他們沒有把我的話聽進去,所以很不幸……”他攤開手說,“我剁了他們所有人的手!”
“豐臣瀧一……”言藩極力的忍住了自己想要咆哮的沖動,咬牙切齒道,“你真是個變態!”
“彼此彼此,不然我們怎么可能成為盟友呢?”
“我們還是盟友么?”
“是,只要你的人不觸犯我的底線!我可是很討厭不聽話的人!”彎著唇角笑了笑,豐臣瀧一再次將青色幃帽戴上了頭頂,“我可以走了么?”
言藩一臉隱忍的表情,呆了半響,最后僵笑著作出了一個請的手勢。
可就在豐臣瀧一走出房門時,他又問了一句:“豐臣瀧一,你到底是日本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