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第154節一個陌生人的添箱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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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嫣呆呆的站在那棵離安國公府不遠處的梧桐樹下等了很久,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到底在等什么,就這樣帶著羨慕加怨恨的目睹了這場定親儀式的全程,直到徐家的人終于陸續從那扇朱漆的大門內走了出來。
“過些時日,便是我兒舒玄的生辰,到時我魏國公府會大辦一場宴席,若楊將軍與楊大人無事,也請一并前來到我府中做客!”
魏國公走時客氣的說了一句,楊茗鈺與楊茗軒也禮貌的齊聲應答:“那是一定,世子的生辰宴,豈能不來?”
魏國公高興的朗聲大笑,轉身走的時候,還忍不住多看了韓凌一眼,這時,徐舒玄正含笑看著韓凌,他抬起了一只如玉的手,好似想要撫在韓凌的臉頰上,卻又在觸碰到她柔軟的發絲時又輕輕放了下來。
兩人相視一笑。徐舒玄最終只柔聲說了一句:“好好養傷,照顧好自己!”
“大少爺也是!”韓凌跟著答了一句。
徐舒玄怔了一會兒,然后湊近她耳邊低聲說了一句話,再看著她微微一笑,那笑容正好讓韓嫣看了去,這一看,韓嫣不由得又呆了,從前她也聽說過魏國公世子的傳聞,世人皆說此人喜慍不形于色,如松如玉,但極少會笑,而且還能笑得這般明朗而溫柔,好似微風拂煦、萬物復蘇一般,給人不一般的身心愉悅之感。
如果能經常對著這樣一張面容,那一定是一種極其美好的享受!傳聞他性情溫和、悲天憫人,即使是給這樣的一個人當妾,他也會好好善待自己的罷!
韓嫣不由得這樣想,再次將手中的一只香囊攥得極緊,然后癡癡的目送著那道身影在一青衣男子的攙扶下上了馬車。那僅僅是一輛青蓬雙轅只四角垂了瓔珞流蘇的馬車,看上去并未有多么奢華富麗,可是因為這個人,她竟覺得這輛馬車也美好得勝過了這世間所有達官顯貴的車駕。
徐舒玄在踏上馬車的時候,似想到了什么,微側過了頭,朝著安國公府宅院中所展露出來的一角屋檐望了一眼,然后才略帶一絲疑慮的掀開轎簾,走了進去。
馬車轆轆而去,不多時便走出了玉樹胡同。
韓凌也目送著這輛馬車,望了很久,不能回神,想到剛才徐舒玄在她耳邊說的一句話,她的唇角邊也不由自主的溢出了一絲幸福嬌羞的笑意。
“阿九,剛才世子跟你說了什么?讓你這么高興?”楊秋璇低聲打趣的問。
韓凌臉色微微一紅,搖了搖頭道:“沒什么,娘親,我們快進府里去吧!”
“好!”楊秋璇點了點頭,可回想起適才長公主說的那些話,心中到底有些不安,就在母女二人牽手正要轉身入府時,身后突地傳來一聲:“姐姐!姐姐!”
韓凌猛然回頭,就見韓嫣帶著一臉燦爛笑容朝她奔了過來。
“姐姐,恭喜你,和魏國公世子定親了!”韓嫣說道,然后從懷中掏出了一個荷包,遞向韓凌,“姐姐,這是我這幾日給你繡的并蒂蓮的荷包,祝福你和徐世子能琴瑟和鳴,永結同心!”
楊秋璇看著韓嫣遞過來的荷包,尋思著愣了很久。
韓嫣見韓凌久不接過去,又露出一幅嬌怯的模樣,小聲的說道:“姐姐,你是不喜歡嗎?若是不喜歡,我就再回去繡,你告訴我你喜歡什么樣式,我下次一定繡好,繡到你滿意為止!”
意思是,如果她不接,她就會每天都跑到這里來給她送荷包,直到她接為止!
韓凌沉默了一會兒,方才問道:“韓嫣,你到底想干什么?”
韓凌這么一問,韓嫣那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立刻又撲簌下幾顆晶瑩的淚珠,囁嚅著唇瓣說道:“姐姐,你也知道,父親這次進了詔獄,韓家一定沒有希望了,現在祖母在家中天天發脾氣,說是我……這顆掃把星讓韓家走了霉運,幾位堂姐們也都指責我,罵我,打我,怪我影響了她們議親,我現在真的是無家可歸了,所以才……”
“好了,你別再說這些事了!”韓凌驀地打斷,“你就說,你想干什么?”
韓嫣含著滿目的委屈,低下頭顱,突地雙膝一軟,又是向韓凌與楊秋璇跪了下來。
“阿九,我別無所求,就只希望你能收留我,就算是讓我在你身邊為奴為婢,我也心甘情愿……”說罷,她又眼淚汪汪的看著楊秋璇,猛磕了一個頭,“楊夫人,楊小姐,求你們了!”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瞬間就變菩薩心腸了,我一會兒不在你身邊,你就將尊佛給我請了進來,難道你一點也看不出來她的心思嗎?”
楊歆恨鐵不成鋼的對著韓凌罵道:“她是見你找了一門好的親事,即將要成為尊貴的魏國公世子夫人了,想要跟著你去分一杯羹!”
“她就是想搶你的夫君,你懂不懂啊?”楊歆驀地拔高了聲音斥道。
“歆兒,別說了!我看表妹與魏國公世子定的這門親事也未必就好!”倚靠在一白玉欄桿住的楊逸之突地接了一句,俊秀的臉上露出一絲不耐煩和憂慮來。
“你胡說什么呢?表妹定親可是件大喜事,你們在這兒吵吵鬧鬧的像什么樣子?”楊曦之不悅的接了一句,然后走到韓凌面前,安撫似的說道,“表妹,別聽他們的,我就覺得魏國公世子挺好的,只是他那個繼母……”
楊曦之說到這里又是一笑:“不過也沒有關系,表妹這么聰明,還怕了那長公主不成,但話又說回來,表妹你今天可是讓表哥我都大吃了一驚呢,平時見你不怎么讀書寫字,竟未想你的字寫得那么好,而且那首詩也是氣貫長虹,為我們楊家也爭了一口氣,連魏國公都贊不絕口,你還說才華不及我和逸之,依我看,是我們不及你才對!”
提起那首詩,楊逸之的眼神中也微露震憾,心中想著:表妹不過是十三歲的年紀,又從未上過戰場,為何所作的詩中竟有如此滄桑之感與浩然之氣。
“其實阿凌這次定親,心里最難受的就是徐五少爺了……”楊歆忽地暗嘆似的道了一句,又問韓凌,“表妹,你和徐世子定了親,可有想過以后五少爺該怎么辦?”
“他那么喜歡你,因為傷了你,這幾天他每日都活在自責和痛苦之中,除了和父親一起在效場上拼命的練武,偶有空閑的時候就來汀蘭苑遠遠的看上你一眼。”
“你不知道他……明明很想見你一面,卻又不敢踏進汀蘭苑一步!”
楊歆說到這里,心中一片酸楚,不知不覺連眼眶中都滲出了淚光,其實從私心里說,表妹和魏國公世子定了親,她心中還是有一些竊喜的,可是徐墨玄看著韓凌那般痛苦而眷戀的眼神又令她不忍和心痛。
“阿凌,有時候我覺得你有情有義,有時候我又覺得你心腸特狠,我真的不明白,徐五少爺對你那么好,可你為什么就會選擇了他大哥呢?難道就是因為魏國公世子俊美絕倫,才智無全嗎?”
楊歆的一番話說得韓凌心中也十分的不好受,這些天她不是不知道徐墨玄又來過她的汀蘭苑,她也知道他甚至在半夜三更的時候都有翻身到她的屋頂上揭開瓦片就是悄悄的看了一眼。
如果沒有徐舒玄,她想這一世也應該會愛上這個男人吧,但有時候感情真的不能施舍,那是對一個人的褻瀆和不尊重!
“歆兒,你少說兩句吧!”楊曦之見韓凌神色有愧,連忙又斥責了楊歆一句。
楊歆也自覺失言,連忙道了一句:“好了好了,我不說了不說了,你現在帶著傷,好好將養身體吧,等到魏國公世子的生辰宴上,你還得好好表現一番!”
“哦對了,那個韓嫣,你若是舍不得教訓她,那我去幫你教訓她吧!瞧她那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還以為自己是美人西施呢,我就見不得她那副慫樣!”
楊歆說完,一拍桌子,便轉身向齊馨堂外走去,誰知剛出大門,就見徐墨玄怔怔的站在門邊。
楊歆滿不好意思的問道:“五少爺,剛才你……一直都站在這里嗎?”
徐墨玄澀然一笑,沒有回答。
韓凌聽到聲音后,心中也是一跳,想了想還是走了出來!
這幾日徐墨玄果然憔悴了很多,本來很是陽光俊朗的臉上多了些許憂傷,以前很光潔的下巴也生出了少許胡渣,倒是顯得人成熟了許多。
他笑了笑,認真的看著韓凌說道:“阿凌,這幾天我想了很多,也終于想明白了,以后我不會再這么魯莽行事了,也不會輕易上任何人的當去懷疑身邊最親的人,我會回去向大哥賠罪!”
“呆會兒我就去向你四舅舅、五舅舅還你母親告辭,就回魏國公府里去了!”
一聽說他要回去,楊歆便有些擔憂的急道:“五少爺這就要回去了嗎?你不會……”
“放心,我不會再做蠢事,大哥說的每一句話我都記在了心里,我相信他,他的智慧和能力比我強過很多!”徐墨玄截斷了楊歆的話,卻是對韓凌說,“所以,阿凌,你和我大哥定了親,我是真的替你們高興!也只有他才能真正的保護你!”
說完,徐墨玄深深的看了韓凌一眼后,便轉身欲向著楊茗鈺所住的正院走去!
楊歆禁不住喚了一聲:“五少爺——”然后又推了韓凌一把,低聲道,“阿凌,你倒是說句話啊!”
韓凌不知道該說什么,說再多安慰的話也是虛偽吧!不過能聽到他說以后不會再魯莽行事,她倒是十分高興,五少爺經此一事,似乎真的成熟了!
正想著的時候,徐墨玄陡地又回頭道了一句:“阿凌,我只求你一件事,以后不要用這種方式阻止我做任何事情,因為……這是對我最殘忍的懲罰……”
也許傷了陸顏召,我會自責會后悔也會難過,可是傷了你,卻能讓我生不如死!
一句話說得楊歆的眼淚都刷刷的流了下來,但沒有人能看到徐墨玄那一雙鳳眸中所盛的晶瑩。
在徐墨玄去尋找楊茗鈺的時候,楊茗鈺正安排著人將一箱又一箱的聘禮都抬進了汀蘭苑。
五箱流光緞,兩箱蜀錦,兩箱云錦,還有三箱美玉,四箱刻了名字的金銀……徐家這次送的聘禮可真是花了大手筆,聲勢浩大的足以震驚整個京城。
然而,卻是給他們楊家出了難題,楊茗鈺見著這些聘禮不免失笑。
而楊秋璇卻是看著手中一封大紅色訂婚書有些憂心忡忡的沉思起來。
楊茗鈺見妹妹失神,忙安慰道:“阿璇,別擔心了,我看阿凌甚是聰慧,她以后一定能過得幸福的!”
楊秋璇忍不住還是質疑道:“四哥,你說,這親事我們是不是答應得太快了,我總感覺……”
“那日徐世子來提親,我們是被他的話圈進去了,不得不說這位驚才絕艷的京城第一公子很會揣磨人的心思,而且擅謀而深不可測,徐家本也深受皇上忌憚,而他卻能得到皇上的信心,以弱冠之齡入內閣,成為皇上的股肱之臣。”
說到這里,楊茗鈺笑了一笑,想起前天他去覲見皇上的時候,正好碰見徐舒玄與皇上在談論玄道,那般神奇詭譎而高深莫測的玄談,就連他這個不信道的人都聽得有些著迷,而且這少年博聞強識,知識面之廣,立據之充分簡直是無懈可擊,沒有人不為他所說的話信服拜倒。
早聽聞,晉時有位叫衛玠的清談家,少時玄談,就能令瑯琊王家的平子絕倒。依他看來,這位魏國公世子比之中朝名士之首的衛叔寶,恐怕也不遑多讓!
與這樣的一個人做朋友,只怕沒有做不成的事情!
于是,楊茗鈺十分寬心的勸道:“阿璇,我知你對長公主頗有顧慮,今日之事也讓我甚感不忿,可我相信,徐世子這樣的人定能護阿凌周全,再說了,這定親之事已成,你就不要多想了!”
“我們現在應該想的是,好好的為阿凌準備嫁妝了!徐家送了這么多的聘禮,我們也不能少了去!”
楊茗鈺這么一說,楊秋璇的心中才好似吃了顆定心丸一般,稍稍寬慰了一些,臉上也微展開了一絲笑容。
“四哥說得對,也許是我太過憂心了,你也別怪我太過多愁善感,阿璇就只有這么一個女兒!”
“她也是我們楊家的女兒,阿璇,有楊家在,就不會讓阿凌受人欺負!”
頓了一會兒,楊茗鈺突地話鋒一轉,說道:“不過,這個韓嫣……”
他神色嚴肅的看了一眼正在苑子中清點禮箱的蔣靈,續道,“阿璇,她畢竟是韓家的人,雖然只是個女孩子,但也不得不防,你可要小心點!”
現在蔣靈的身份便是聯系著整個安國公府的安危,半點大意不得,而且陸丙現在已向皇上回稟了香妃娘娘便是在廣寧伯府中受到刺客的襲擊而失蹤,更是將香妃娘娘曾經在韓家所受到的欺侮全都如實回稟了皇上,雖然他唯一沒有告知的便是阿靈的真實身份,可是也難保皇上不會對阿靈舊情難忘,下令全城搜索。
楊秋璇心里自然也明白,她點了點頭道:“四哥放心吧!阿璇并不是一時心軟而收留了她,這個女孩在我們安國公府門前跪了有好幾天了,若是不讓她進來,倒顯得我們楊家無情無義,惹人非議!”
“何況阿凌的意思也是,既無法避開,那就順著她來,也好看看她到底想做什么?”
“我已安排了人盯緊了她,應該不會出什么幺蛾子!”
楊茗鈺點了點頭,再次望向蔣靈的時候,她正好也向這邊望了過來,目光相觸之間,蔣靈清澈水靈的眸子中閃過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癡戀和遺憾,忙又垂下了頭去。
楊茗鈺嘆了口氣,正從院子里走出去時,就見徐墨玄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從徐舒玄口中得知他的身世后,楊茗鈺對這位昔日故交好友家的孩子存著一份憐憫之情,他也知道這孩子對阿凌用情至深,想來今日的一場定親儀式對他內心的傷害也是不小。
于是,他十分溫和的問了一句:“墨玄,你找我有事?”
“楊將軍,我……”徐墨玄頓了一會兒,說道,“我是來向您和楊夫人請辭的!”
仿佛怕楊茗鈺多想,他又補充了一句:“在貴府中打擾甚久,我也該回去了!”
楊茗鈺哦了一聲,正要說什么,突地一名小廝急急忙忙的跑了過來,口中喊道:“世子爺,世子爺,外面又有人送來了好多禮箱,說是給表小姐添箱的!”
“又有人送來禮箱?”楊茗鈺眼中露出猜疑,這場定親儀式已經結束,徐家的人也剛才回去不久,不可能再送禮過來吧,他又問,“有報上家門,說是誰送的嗎?”
小廝搖了搖頭,回答道:“沒有,那人很怪,他只說了一句話,送了禮箱就走了!”
“他說了什么話?”楊茗鈺再問。
小廝摸了摸頭,回想著那黑衣人所說的話,一字不露的道了出來:“他說,表小姐既然師出南宮家,那么我作為她名義上的師兄,也該送上這一份添箱禮!愿她此生能安穩度日,一輩子都不要上戰場!”